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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花欣    


  會是誰呢?

  他不敢攔車追問,只好猛催油門,趕往邵家。

  此刻,莫名地,他對雪茵的思念忽爾排山倒海,難以自拔。

  第四章

  就在雪茵遇劫的第二天,她奶奶因急性腦溢血於是日午夜與世長辭。

  她嬸嬸不知是蓄意,還是真的大忙,直到喪事辦完後才發了封電報給她——雪茵:

  奶奶於五月二十日過世,業於日前發喪完畢,她臨終前再三囑咐,要你留在美國,切記。你的一干物品,我己裝箱托運,近日內應可到達。

  嬸嬸字

  這封電報宛如晴天霹靂,震得雪茵久久不能自己。

  奶奶死了,嬸嬸也不要她了,她現在是名副其實的孤兒了。

  雪茵再怎麼堅強,也禁不住接二連三的打擊。她躲在房裡足足哭了兩天。每日夜幕襲來時,她便覺得自己像在洶湧波濤中掙扎的一葉扁舟,靠不了岸,也望不見光明的所在。

  和死亡相比,文憑算什麼?大學聯考又怎樣?赴美的時候,她原以為零丁無依的日子就將成為過去,無情蒼天竟接連奪走她兩位至親的生命,讓她從興奮的高峰跌入絕望的谷底。至此,她才恍然明白人生的灰暗冷絕,感覺自己的力量如此微渺,這麼容易就被愚弄,這麼無法自立。

  在知道嬸嬸已經乘機將她掃地出門後,雪茵難過得差點萌生尋短的念頭、她怎麼忍心連奔喪都不允許,莫非她當真視她為眼中釘,急欲拔除而後快?

  在家裡時,她盡量表現得乖巧懂事,誠惶誠恐地聽從嬸嬸的一切安排,從來不敢有所違拗。沒想到,她的努力仍是徒然。

  「你可以起來吃點東西嗎?」

  麥克?肯尼口中的冷血動物,卻是全家裡最關心她的人。雪茵知道他每晚都會來,雖然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地位立門外,直到她哭累了,朦朧昏睡,他才默然離去。

  「謝謝你。」雪茵望著托盤內美味豐盛的菜餚,卻沒有一絲胃口。

  「好歹吃一點,才有力氣和老天搏鬥。」麥克講話的時候,喜歡睜著炯炯波動的眸光凝視她,一動也不動地。

  「沒有用的。」雪茵含著淚,克制地不讓它淌下。「我已經徹底被打敗了,再努力也不過是苟延殘喘而已。」

  「原來你這麼沒骨氣,一點小小的挫折,就讓你灰心喪志。」他尖銳的語句像把利刃,直刺雪茵的胸膛。

  「風涼話誰不會說?等你面臨像我這樣的困境時,找個相信你會比我表現得更好。」雪茵恨不能一拳揍得他稀巴爛,沒同情心的傢伙!

  麥克陰幫地閃了下星芒,淬然扯開他的上衣,露出肚腹數條如蚯蚓般的刀疤。天!他不會是黑社會的老大吧?

  「上面這兩道是十二歲我爸剛走的那年,鄰居小孩譏笑我跟丹尼爾是沒人管的野小孩時,雙方大打出手留下的痕跡。打架不是好事,但別人欺到頭上來就必須還擊,我和丹尼爾雖然渾身掛綵,仍然奮力擺平那幾個高年級的學生。」他平淡的口氣,猶似講的是別人的故事般,完全不生波瀾。

  「你爸爸他……」

  「怎麼死的?」麥克譏刺地牽起嘴角。「被打死的,他每天喝得爛醉如泥,當光了家裡所有值錢的東西,最後因付不出酒錢,被酒吧裡的酒保活活打死、」

  「嚇!」雪茵瞪大水眸,不相信聽到的是真實的故事。「那你媽媽……」

  「很可憐是吧?」他搖搖頭,綻出一抹難得的清朗笑靨。「錯了,她比我們更希望他死,只有如此她才能獲得解脫。」

  「但是,一個女人獨立扶養四名幼齡的孩子,是非常辛苦的。」可憐的瑪俐,她的冷做強悍,一定都是這樣磨出來的。

  雪茵突然的同情她,深深地為先前敵視她的行為感到後悔。

  「所以,你比她幸運多了。至少你一人飽全家飽呀!」麥克笑起來真的很好看,像……像一個人……

  是季仲桓?

  短短一個月,竟覺人事全非。雪茵的心口猛地抽痛著,他……也許早已將她忘得一乾二淨。

  「在想什麼?」麥克看出她心不在焉。

  「沒,沒什麼。」雪茵強顏歡笑,希望表現得堅強一點。

  「傻瓜,想哭就哭吧!」麥克猿臂輕攬,讓她偎向自己厚實寬廣的胸膛,盡情哭個夠。

  雪茵無力掙扎,也不想掙扎,索性把臉埋進他臂彎,拿他的襯衫當拭淚的手巾,任由淚水把自己融成一團軟泥。這一哭,她才驚覺多少年來,她隱藏了多少委屈,記憶的簍子裡盛載的是一片汪洋淚海。

  直到哭得近乎虛脫險些氣竭時,她才顯弱地挺直身子,滿懷歉意地垂著曉首。

  「對不起,你的衣服……」

  「改天再賠我好了。」麥克倏然沉下臉。「聽著,我希望你留下來。」

  「不——」她有什麼資格呢?

  「聽我把話說完。」麥克焦灼的碧瞳逼視她。「明天我就要離開了,到一個很遠的地方,也許一年半載都回不來。」

  「為什麼?」淚水迫不及待湧進她的眼眶。

  雪茵現在最怕的就是分離,每次分離都像再度遭到遺棄一般,令她倉皇無措,忐忑不安。

  「我沒有辦法告訴你原因,但我希望回來的時候還能見到你。」輕柔地,他在她額頭烙下一記吻痕。

  「不要,不要,不要走好嗎?」她這個溺水的小小女子,好不容易攀到一根浮木,而他居然也要走了,而且一去那麼久。

  「這是我的任務,除非完成使命,否則連命都不屬於我自己。」麥克捧住她的臉,小心翼翼地詢問:「可以叫我一聲哥哥嗎?」

  「哥哥。」呵,她終於「又」有一個親人了。

  他開心地暢懷大笑。「好妹妹,記得要等我回來。」

  雪茵瞧他笑得振聲飛揚,赫然覺得自己的遭遇好像已經不那麼慘了。

  ★  ★  ★

  「你說什麼?」季仲桓的父親問這句話的用意不是表達憤怒,而是想確定他兒子是否真的幡然悔悟,瞭解他這個做爸爸的多年前已經提出的一番苦心。

  「你沒聽錯,我決定要到美國唸書了。」季仲桓十足肯定的語氣,顯示他確實吃了秤鍵鐵了心。

  雪茵的奶奶逝世以後,他朝夕等待的心,已按捺不住。他以鐵一般倔強的少年情懷,決定遠赴重洋,到美國把她揪回來,或當面質問她,到底還要不要繼續這段來了的情緣,還要不要當他的新娘他的妻?

  「好極了,爸爸馬上去幫你辦簽證,好在你還小,差三個多月才屆兵役年齡,用觀光護照,應該可以先把你『弄』出去。」他爸爸說得眉飛色舞,比他還興奮。

  他說他有表弟在紐約,很有辦法,鐵定可以讓他順利進入知名大學就讀。

  「很有辦法」,由他們那個時代的人來說,也是一個隱晦曖昧的字眼。他父親說這四個字時,臉上浮出一個心虛的笑容。他在撒謊。

  季仲桓曉得他在撒謊,從他媽媽離家出走後,他對他爸爸話中的虛虛實實,通常都有辦法一眼看穿。但他從不拆穿,為了維繫他們和諧的父於關係,多年來他們乾脆彼此說謊藉以安慰對方。

  季仲桓在學校打架鬧事,功課一落千丈,他回家從來人說,報喜不報憂成了他求生的最佳利器。

  他爸爸是個偉大過了頭的夢想家,滿心只盼望能平步青雲,一夜致富,再不然到美國弄張綠卡也好,聽說那個一天到晚在發射太空梭的洋鬼子地盤上,遍地是黃金,撿都撿不完。

  他想拿綠卡都快想瘋了,季仲桓才剛上國中時,他就大肆鼓吹美利堅合眾國的偉大英明之處,巴望他兒子以小留學生的身份先「窩」到他表弟家,過幾年「搞」個洋妞當老婆,便可名正」言順成為美國人。

  季仲桓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因為信老爸得「永生」——永不超生。

  然,現在不同,只要能找到雪茵,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他也會咬牙試試,何去寄人籬下ˍ「護照跟簽證什麼時候可以辦好?」他快等得不耐煩了。

  季仲桓點點頭,選擇再信他一次,橫豎他也沒有別的法子。

  他強烈渴望再見雪茵一面,她隨風翻飛的黑色細褶裙的影子,於每夜每夜蠻橫地盤據他整個心湖,驅策他與未知命運賠上一賭。

  他很清楚,如果就這樣與她不明不白的分手,他會懊惱一輩子。

  雪茵是他挑中的,認真思考過想與之廝守一生一世的女孩,除非到達最後關頭,否則他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仔細想想,他愛她嗎?

  答案也許沒那麼篤定,但他要她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不容任何理由強行抹滅。

  ★  ★  ★

  大學聯考的前一天,季仲桓持著觀光簽證,登上長榮飛美的班機,展開長達八年的流浪之旅。

  他必須與現實、與生命、與天真無知的想法奮戰,然後,他終於體會出,自己不過是受命運的線任意牽扯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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