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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洪欣 所謂:「上有天堂,下有蘇杭」,那集上天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江南蘇、杭兩州,除了得天獨厚的溫暖氣候及秀麗明媚的風光外,遠離紛擾邊陲的地理位置,更讓當地民生安定富足。在這麼個瀰漫著歡樂的地方,只聽說有人吃飽了撐死著,還沒聽過有餓死人的事兒哩,可見這蘇、杭兩州的繁榮富庶了。其經濟文化發達的程度比起當朝大宋的首都「汴京」,更是不遑多讓。 就拿蘇州城來說,其富足的民生、繁華的社會,吸引了多如過江之鯽的經商隊伍,自然造就了滿街的「大爺」,讓那些個平凡老百姓對「大爺們」早不覺有什麼新鮮感,有時連正眼都懶得瞧上一瞧呢;但對那種「大大大……爺」,那可就又不一樣了。 像這種用「大爺」兩個字尚不足以形容的巨賈,是足教人望而生畏的,連聽到他們的名諱也都會不自覺的肅然起敬,只因在整個蘇州城內有錢人是不少,但稱得上富可敵國的豪商,卻是寥寥可數。 而在這少數幾個富甲一方的殷商中,最最有勢力、也最為人津津樂道的有兩位,一位是城南余家,另一位則是城北的高家;可有趣的是,這余、高兩家除了在財勢上足以匹敵外,他們的發跡過程及種種境況,則像是各自雄據蘇州城一方的宅第遙遙對望般的南轅北轍。 首先,這高家世居蘇州城,歷代以來一直是蘇州城裡有頭有臉的大戶人物,算是當地出了名的世家。 除了經商之外,高家也稱得上是書香門第,因其每一代子孫中總會出那麼一兩個秀才、舉人的,讓高家在銅臭味外還沾點斯文氣質,增添點高尚的光彩。究其原因,倒也不是高家人天縱英才,主要還是高家歷代以來皆為「多產」,光眼前這代老當家的高正陽膝下就有五子三女;既有五個兒子可供挑選磨練,要想培育出個秀才當然非難事了。 而說起城南余家的主兒,可就是歷盡千辛萬苦,真正的白手起家了。 想那當家作主的余大老爺余翰林,早年乃是遊走於宋遼邊境的遊牧商人,在當時宋、遼兩國紛爭不斷之際,他有此膽識闖蕩兩國之間,賺取那種刀口上的血汗錢,可不光「勇氣可嘉」四個字就可形容。當初他為了運那些個茶、絹、香料到遼國,再從遼國帶回牛、羊、毛皮、人參等物運回中原,一路上「豺狼虎豹」環伺,隨時有遭劫遇害的可能,不知教他心情緊繃得急白了多少頭髮,因此雖然每一趟他都獲利豐厚,但可都是他的「滴滴血汗」換來的,以至於到現在逢人說起,他還耿耿於懷地認為自己怎麼只賺了點蠅頭小利呢! 在余翰林這麼捨命拼了十來年,自然使他攢下了如山的財富,也終於決定「衣錦還鄉」,大張旗鼓地回到他蘇州老家。日後舉凡布莊、茶莊、當鋪、銀號、糧行,他無一不涉足,因此不過又過十來年的經營,已奠定其蘇州首屈一指的大商家地位。 可惜啊!也許是余翰林的福分不夠,讓他年過四十卻膝下猶虛,急得他四處求神拜佛的。 終於,他的元配有孕了!這個天大的喜事,自然是讓他樂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可是呢,正如那句「老蚌生珠」形容的,余夫人產下的果真是顆「明珠」,他自然又大失所望了。不過,只要想起算命先生早說過,他此生本是「無兒無女之命」,有個女兒已算是老天感動於他「生平無大惡,不過愛賺錢」,加上他平日鋪路造橋賑災濟貧亦不落人後,勉強違背天命送他個女兒,他該要知足了,這才彌補他那股失落之心。 這麼兩相比較之下,高、余兩家的發跡、際遇確實截然不同,但也就是因為這點,這兩大戶人家才會互別苗頭得厲害,誰也不服誰!一個嫌對方是暴發戶,沒半點文墨氣質;一個笑他靠祖先庇蔭,沒啥好神氣。 但若要說蘇州的百姓在茶餘飯後最常討論的是哪位?那毫無疑問的自是非余翰林莫屬了。一來,他靠一己之力成就大業,其間的傳奇色彩,早成為一般人茶餘飯後間嗑牙的題材;再者,那余翰林膝下只有一女,將來無論誰成為他的乘龍快婿,不就意味著晉陞為余家的二當家,坐擁數不盡的金銀財寶嗎?想到那如金山、銀山般的財富,對一輩子也賺不到那座金山小小一角的老百姓來說,哪個人不想得口水直流、兩眼發直的?更何況還有個嬌滴滴的美嬌娘呢。 只是,或許是余翰林的生平充滿驚奇與不凡,以至於與他沾上邊的事、物常常也染上了那股不尋常,其中當然也包括他的寶貝女兒了。話說這位余大小姐……那可算得上是世間少有了!即使是對什麼古怪事兒都已見怪不怪的余翰林,見了自個兒的女兒也都只有搖頭歎息的分;也只得安慰自己,天底下的怪事一籮筐,在一個不嫌多,少一個不覺少,在繁華似錦的蘇州城,想開點日子會開心得多。 就好比這會兒—— 在城郊的賭場裡,滿室熱鬧的景象,抬眼望去就只見一顆顆垂首晃動的腦袋瓜子,以及此起彼落的吆喝聲…… 「動作快點!下好離手嘍。」攏過耳鬢飛發,無視那飄散在空氣中的汗臭味,余芊瑛興致高昂地全神貫注在賭桌上。 那嬌小的身材,混在一班粗壯的販夫走卒中似乎顯得相當渺小,但那身公子哥兒打扮,襯著一張清秀麗致的臉蛋,有如處在頑石中的珍珠般,又教人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都下好了吧?好,看我的——四五六……六!哈!我贏了,莊家通吃!」隨著滾動的骰子定住不動後,她那對明亮黑眸似乎顯得更加有光彩,因為這把她又贏了。 嘻!贏錢的感覺……真好!難怪這世人那麼喜歡銀子了。余芊瑛眉開眼笑地看著堆在她面前的小銀山。 「唉!怎麼又輸了!余少爺,這天底下的骰子難不成都是你養的嗎?還是你每天早晚三柱香膜拜它,還稱爹叫娘的,否則怎麼不論什麼樣的骰子到了你手上,個個都像是如意金箍棒般隨你變化自如?你要個三,它絕不會在跑出個四來;要六,它更是不敢只出個五,想想真不甘心耶!」那連最後的翻本賭金都輸了的挑夫,一臉懊惱地盯著余芊瑛道。 「其實也沒什麼,我不過是運氣好,再加上玩了一整天了,總會讓我贏個幾把吧。別喪氣,風水輪流轉,也許下一把就教你贏了也不一定。」對這誇讚,她顯得豪氣得不當回事道。但心中早自認賭遍天下無敵手的仍擋不住那張俏臉上的得意。所以不敢太「囂張」,不過就怕人家瞧出她的厲害,往後便不同她玩罷了。那麼在世俗禮節束縛下早已覺得生活無趣的她,豈不又少了個餘興消遣。 「再下一把?」頗不甘心的挑夫掏著那空蕩蕩的褲袋長吁道:「身上連半個子兒都沒了,哪兒還能再賭一把。」 「是啊!我的錢袋也空了。」身旁又增一哀聲。 這一說,眾人皆有同感地揣著自個兒又瘦又扁的荷包惋歎,只因他們袋中的銀兩大都搬了家,跑到余芊瑛那兒去了。 那圍在余芊瑛桌前的賭客也明白規矩,眼前這位余少爺看似笑容可掬、很好講話,可有一點卻十分堅持,那就是請求銀貨兩訖,絕不賒貸。所以若沒準備好銀兩可別上他的賭桌,否則一個失神沒張大眼,難保不會被他毫不留情的一腳踢給到牆邊去。別瞧這余少爺人長得瘦弱,那力道可不小,被他踢上一腳,非哭天喊地痛得像只快掛了的老狗般彎著腰吁吁喘氣、老半天說不出話來才怪。 從這點原則看來,他似乎也太不通情理,但雖如此,可他們仍十分樂意跟這個外柔內剛的余少爺玩兩把,原因無它,只因這位余少爺慷慨得很,不論他手氣好壞、是賺是賠,臨走前總會留下些銀兩,差人叫兩桌酒菜過來,好給這班賭得沒日沒夜、捨不得下賭桌的賭客們打打牙祭,即使是別桌的賭客也見者有份的多他的招待之列,不教他們既瘦了荷包,還空著肚皮;再者,賭場裡能做莊家的,十之八九不是長得橫眉豎眼像個凶神惡霸,就是一副賊頭鼠目的奸人樣,像他這樣教人看得賞心悅目的,卻是絕無僅有。以至於大夥兒就算賭輸了錢,光瞧他兩眼,心裡也覺舒坦。 「都沒了嗎?真是可惜。好吧,我看時候也不早了,小嵐,拿十兩銀子給張福買點酒菜過來,你也整理一下,咱們回去吧。」余芊瑛伸伸那窩了一天的身子,朝身旁的跟班小嵐道。 「遵命!公子。」那個頭同樣嬌小,幾乎要淹沒在人海裡的小嵐,努力地撐出頭來,忙從桌上挑出錠銀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