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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關雅    


  羅敷攤開了菜單,被天價嚇昏了,不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好貴喲!富凱,我們趁還沒點菜以前走出去還來得及。」

  侍者臉上仍是掛著一臉笑意,絲毫不以為忤。但他忍不住瞄了一下穿著保守、卻氣派考究的李富凱,馬上就識出這名客人的談吐絕對堪稱上流,與時下一般花俏的富豪不可同等而話。不過,他很納悶,這位風度翩翩的俊男的眼光似乎偏差了幾厘。

  眼前這位秀外慧中的小姐不開口說話時是靜如處子,那份冰心玉潔的氣質可說是溫婉動人,但是一張嘴說話時,可就得大大的扣分了。反正現在的社會無奇不有,從事服務業也行之有年的他,什麼樣形形色色的人沒遇過,這也不是頭一回了。

  李富凱無奈地掃了面無表情的侍者一眼,想著羅敷這幾天是怎麼搞的,以前是「愛面族」的擁護者,現在的行為舉止倒變得極端不知輕重。

  他假裝沒聽到羅敷的警告便直接點餐,連徵詢她的意見都省了。

  「你到底是怎麼了?以前是寧願跳河也不肯在人前冒出這樣無禮的話。」

  「我是擔心你負擔不起,我們沒必要吃得像大富翁這麼奢侈。」

  「這裡的料理皆是大廚以真材實料燴煮,總比你花雙倍的錢,煮不成一頓飯來得省時省力。」他漫不經心的嘲諷。

  羅敷不理會他的譏笑,拿起餐巾的一端往脖子上一塞,像個幼稚園小娃娃一樣玩弄起刀叉,還不時用小指掏掏耳朵、摳摳鼻子,輕率的模樣就只欠沒伸指挖鼻孔罷了。

  當侍者送上了熱騰騰的牛排時,羅敷更是肆無忌憚的將刀叉弄得鏗鏘作響,頗有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架勢;喝紅酒時還不忘發出噪音,教李富凱連一句遏止的話都懶得說,只顧將肉往嘴裡送,竭力避免發火,讓場面更雞堪。

  李富凱才吃不到一半,羅敷便已將整盤的食物一掃而空,因為吃得太急,還不時地打著飽嗝,然後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

  「你忘了剔牙了!少數『無齒』的人會當場把整個假牙套掏下,但我想你尚屬幼齒,應該還不至於如此。」他漫不經心的說著,懷疑她的腦筋若是一旦遲鈍失靈,就算拿個鑼在她耳邊猛敲,都敲不醒她。

  羅敷彷彿是存心不想聽懂他的言下之意,還真就拿起牙籤剔除牙垢,不太斯文的動作教他連抬眼看她都嫌多餘;他雖然愛她,但還不至於到盲從的地步。

  突然地,羅敷發出一種尖銳刺耳的警告聲:「你看什麼看?」

  她挑釁的語氣讓他不由得舉目,看她又干下什麼樣的好事。只見羅敷睜著一雙杏眼,惡狠狠的瞪了坐在斜桌的女人一眼。

  「大小姐,又怎麼了?」他放下刀叉,拿起餐巾將嘴一拭,佯裝輕鬆地問。

  「那個女人發神經了!自己的同伴長得那麼帥不看,卻拚命往這裡送秋波,簡直是瞎了眼,竟會打主意打到你這種奇貌不揚的人身上,」她補上一句:「簡且就是不識貨!」

  李富凱回望那個裝扮嬌艷的女人一眼,知道她的確是在嘗試跟自己眉目傳情、大拋媚眼,但是那女人對座的中年男人都已四十好幾了,腦袋還有個「地中海」,而羅敷竟認為那位仁兄比他帥!不知誰才是那個瞎了眼、不識貨的人。

  「好!別鬧脾氣。既然你認為那個人比我帥,那你也對他拋媚眼,不就扯平了。」

  不到五分鐘,李富凱就開始恨自己不智,為什麼會做出這樣大方的提議,讓自己大吃飛醋;他作夢都沒料到自己平生第一次吃醋,竟是為了一個平凡無奇的「地中海」。因為羅敷就跟個大花癡一般,以手托腮直盯著那個「地中海」瞧,其傻愣的程度只差沒流口水。這強烈地搖撼了他的意志力,別人奉他似金尊,娶到手的老婆卻不懂得欣賞。與羅敷相比,他前兩位下堂妻是知足常樂多了。

  侍者來收盤子時,羅敷又有意見了。「先生,麻煩你將這份丁骨牛排打包!」

  侍者錯愕地望了羅敷一眼,瞥了一下只剩骨頭的空盤子,然後求饒的看著李富凱,請他高抬貴手幫個忙。

  「羅敷!丁骨排已被你吃得光溜溜的,只剩根帶筋的骨頭,有必要這樣大費周張地麻煩人家嗎?」

  「我就是要帶那根骨頭回家熬湯!」她刁蠻的說,一副天經地義的模樣,然後仰望那個侍者,「你沒聽過吃人不吐骨頭嗎?你們索價那麼貴,我連要帶走這根骨頭都不行嗎?」

  目睹羅敷任性的幼稚舉止,李富凱壓抑多時的脾氣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危險邊緣,他只差沒大拍桌子,當眾摑她一巴掌。但是他忍著慍怒,冷冷的說:「這瓶紅酒沒喝完,是不是也要打包?你杯中尚有四分之三的紅酒沒喝,多可惜!是不是也該倒進瓶內?你的牙籤另一半還新新的、沒派上用場,我看──也一併帶回家好了!」不看她一眼,便抬眼示意侍者照他的話處理。

  在旁佇立良久的侍者對李富凱的能耐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句微詞都沒吭,便有效率的拿起了紅酒瓶、盛著四分之三的酒杯及那根牙籤,走進廚房裡。

  他們臨走時,李富凱所丟下的小費差不多是飯錢的一倍。好在她終於弄懂場面的僵硬,識趣地沒再說出不識大體的冒失話,否則,他的脾氣不知會失控到什麼地步。

  ※※※

  已接連著四夜,李富凱無法安穩的睡上一頓好眠。天氣熱,他不得不開冷氣,一旦開了冷氣,沒蓋被子又會冷得直打哆嗦。偏偏羅敷又怕冷怕得要命,一個勁兒地跟他搶被褥,搶到後再將自己裹得一圈一圈的,無異於一尊會呼吸的木乃伊。

  他連輕輕拉回被單都會吃到她的一記拐子。真是奇怪!一個瘦弱女子沉睡後的力氣竟能大得跟袋鼠一般,實在令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翌晨!

  「羅──敷──」他叱吒的怒吼聲從臥室裡一陣一陣地傳出來。

  「什麼事?」已漱洗整潔的羅敷穿了件白襯衫及藍窄裙驅近臥室門,看見他右手捉了一件淡灰色的西裝,左手則抵在門的上緣,整張臉怒氣騰騰的盯著她姣好的臉。

  「你把這件西裝下水了,是嗎?」他冷酷地質問著。

  這幾日來的睡眠不足、輾轉不成眠,再加上早晨原本就有脾氣上火的毛病,他已無暇顧及她的感覺了。

  羅敷將頭一點,小心的退了一步,被他嚴厲的樣子嚇得全身筋骨酥軟,半天才回話:「我只是……想……」她不由得吞了一口口水。「實驗看看,後果會是……什麼樣子。它看起來……還是很好啊!新新的,連一絲皺褶都沒有。」

  「是嗎?你以為洗一件衣服跟嬰兒在教堂裡受洗聖水一樣簡單,浸泡十分鐘後,依舊不會變皺、變短、變形嗎?」他尖酸刻薄的責難。

  「嗯……它也不是什麼名牌嘛!你大驚小怪的窮嚷嚷做什麼?更何況它好好的──」惡魔現形記!這是婚後第一吹吵架,羅敷打算記在筆記簿上。

  「不是什麼名牌!我又不是貨品,非得掛牌才能兜售,我就是看在它不是名牌的份上,才肯穿它。這是我去年花七萬塊在倫敦的savilerow訂做的,全世界這麼一套沒牌、卻好穿的衣服,就在頃刻間被你毀了。」他伸出一指,挑起西裝領,就讓那件布料似幽靈般地在半空中來回晃蕩。「這件西裝看起來每一寸的確都很好,我打包票你拿到西服店去兜售都還可賣到三、四萬,但是一旦披在我身上,每一寸都不好。它縮水了!我昨天穿的那套是無牌八萬,你最好別再接近它──」他眼尖地睨視羅敷畏首畏尾、支吾其詞的模樣,就知道他的第二波警告給得太遲了。「你又把它下水了!」他吼了一句。

  羅敷緊張地又退了一步說:「才剛下水,我這就去外面把它拿起來。」說完腳跟一轉,就衝了出去,經過客廳時,無意地撞上了茶几,茶几上堆高的雜誌因她這一猛撞而斜傾,順勢倒下時打翻了水晶瓶,水晶瓶因為太高、重心不穩,「碎」的一聲便摔下了地。

  花與葉、水與玻璃碎片,頓時全部攤在高級磁磚上。

  李富凱身著西裝褲與襯衫跨進客廳後,人就倚在牆緣,臉上掛起一副看好戲的表情,打量殘局。

  對於羅敷輕而易舉地毀掉他的西裝,他並沒放在心上,反正,若要他重新訂做一百套各種質料的洋服給她實驗,他都出得起錢;他更不在乎那只水晶瓶有多價值連城,因為那是他爺爺的寶,不是他的。只要他老人家還想活著抱曾孫,連大氣都不會向孫媳婦喘一聲的。

  但是,他認為也該是讓她吃些苦頭的時候了!

  「你摧毀東西的能耐還真是魔高一丈的令人望塵莫及。這樣吧!你慢慢收拾殘局,我先上班去了。要不要我跟安先生報告,解釋你遲到的原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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