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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達拉斯·舒爾茲    


  他屈身湊近她,她看到他眼中燃燒的憤怒,不由向後退縮。她以前怎麼會認為他那雙眼睛是冷冰冰的?

  「別再鎖門把我關在外面,」他說。

  這道溫和的命令使莉拉渾身發抖。她克制住自己,試圖想出一些可以對他說的話來,讓他明白:要恫嚇她是辦不到的。但是,畢曉普不等她回答,就轉過身於,大步跨入走廊,他從地上撿起手提箱時,朝道格拉斯和蘇珊點了點頭。莉拉聽見他下樓梯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是一片沉寂。

  結婚後的第二天早晨,她鼓起自己的全部勇氣,才走到樓下去吃早餐。清晨的幾個小時裡,她躺在床上一直醒著,頭天的事情,尤其是與畢曉普相遇的最後一幕情景,在她腦中像電影鏡頭一般重現。她老在想,自己本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才能讓他明白她是如何看待他的野蠻行為,才能讓他清楚,要恫嚇她是辦不到的。但是他已經恫嚇她──十分徹底地恫嚇了她。即使在她施展想像力時,她也無法設想出,自己要是抵抗那個如此氣勢洶洶地逼近她床頭的男人,會是一幅什麼樣的圖景。

  她想裝出一副凶巴巴的樣子,心裡卻提心吊膽,她懷著這種令人不安的感覺,走進餐室,準備表面鎮靜地迎接自己的新丈夫。但是畢曉普不在那裡,莉拉不願承認在她感到輕鬆的同時也有一點失望。道格拉斯和蘇珊坐在餐桌的一端,她進去時,他們抬頭望著她,他們那不自然的表情使莉拉很清楚他們在談些什麼。道格拉斯、蘇珊和比頓的其他所有人部向談論她,她以冷嘲式的幽默暗想。

  「早上好。」她聽見自己的說話聲很正常,十分高興。

  「今天早上你身體好嗎,」蘇珊問道,臉上露出關切的表情。

  「我很好。」莉拉略帶驚訝地聳起雙眉,彷彿她想不到蘇珊會問這個問題。托馬斯拉出她的椅子,她在餐桌邊上坐下,迅捷地朝他笑了笑。「還有鬆餅嗎?道格拉斯像平常一樣把它們全都拿走了吧?」

  「莉拉小姐,我想廚子為你留下了一、兩塊。」托嗎斯慈愛地朝她笑笑。

  「托馬斯,看看你能不能避開我哥哥,偷偷地給我拿一些鬆餅來。」他們多年來多次重複的談話已經有了變化。

  「他不用避開我偷偷地拿。」道格拉斯不假思索地隨口抗議道。「你以為我會像你說的那樣,直接從你的盤子裡偷食物。」

  「嗯,我的確注意到你今天早上一直在覬覦我的熏鹹肉,親愛的,」蘇珊說。

  這種輕鬆的談話其實是不自然的。由於未說出口的話太多,談話反而變得不再輕鬆,但是,談話能保持表面的正常狀態,莉拉已經十分感激。有一小會兒,似乎所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是她憑空臆想的──昨天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然而,片刻之後,當畢曉普走進餐室時,這種易碎的幻想便被打破了。道格拉斯的表情突然僵硬,似乎在告訴她畢曉普來了。莉拉不用看道格拉斯的表情,甚至背對著門,也知道他已經進來。她能夠感覺到他的存在,似乎他一進餐室,空氣中的某種成份便起了變化,短暫的緊張的沉默被蘇珊打破了。

  「早上好,畢曉普。」

  「早上好。」畢曉普朝道格拉斯點點頭,然後走到餐具櫃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咖啡。他昨天在書房的沙發上睡了一夜,睡得極不舒服,因此他不僅脖子疼痛而且心情煩躁,這一覺簡直比餐室裡的氣氛更令他不愉快。

  他把臀部靠在餐具櫃上,仔細打量面前的這些人。道格拉斯穿著一套合身的黑禮服,像法官一樣嚴肅,間時又顯得頗為友好。蘇珊穿著一件連衣裙,連衣裙的顏色是她非常喜愛的那種柔和的顏色,她正把憂愁的目光投向他,然後轉向莉拉,而莉拉似乎完全被自己盤子上的花卉圖案吸引住了。

  「早上好,莉拉。」一時間,他以為她會不理睬他,可是他應該更瞭解她的性格的。聽見他說話聲中那種輕微的挑戰口氣,她仰起下巴,那雙綠眼睛冷冷地迎著他的目光。

  「畢曉普。」她點點頭,就像一個女王在接見一個臣子──一個無足輕重的臣子時那樣威嚴,畢曉普暗想。

  他自己也不知道對莉拉該惱火還是讚賞,反正他對惱火和讚賞混雜的感覺一下子變得非常熟悉。他喝了一口咖啡,在杯子的上方注視著莉拉。她又在仔細察看自己的盤子,她的頭稍稍低下一些,露出垂到後頸的幾絡柔軟的卷髮。從高高的窗子瀉進來的陽光使她的頭髮變成純火一般的顏色,並照亮了她那柔軟的、乳白色的皮膚。

  畢曉普懶懶地尋思,如果她不是這樣漂亮得要命,他會不會發現她好對付一些。她正穿著另一件灰色的連衣裙,是深灰色的,在領口和腕部飾有象牙色的花邊。在裙服的前面,一排鈕扣像軍服一樣精確整齊地向下排成一行。給人的印象是刻板的、過份自製的。這件裙子的樸素似乎在向一個男人大聲說,要保持一定的距離。然而,畢曉普卻發現自己在暗自盤算,解開這一小排整齊的鈕扣得花多長時間。

  這並不是說他有可能得到一個機會去弄清他想弄清的事情。她已經清楚地表露出,她根本不會打算讓他近身,去碰她的鈕扣或別的任何東西。意識到這一點,是無法使他心情好轉的。

  「我今天下午就要離開啦。」他說。他說這句話時並不特別對著在場的哪個人。

  莉拉抬起頭,眼睛裡露出吃驚的神情。「這麼快就走,我來不及準備。打點行裝,我至少需要一星期時間。」

  這下輪到畢曉普顯出驚奇的樣子。「打點去什麼地方的行裝?」

  「去……我們打算去的隨便什麼地方。我們將上哪兒?」

  畢曉普目不轉睛地看了她一會兒。「我準備去科羅拉多州。你哪兒都不用去,起碼不用和我一起去。」

  「我當然和你一起去。難道要我去別的什麼地方?」

  「你就呆在這兒。」

  「這兒?」莉拉感到彷彿一下子透不過氣來似的。他要求她呆在這兒?在昨天教堂裡當眾吵鬧之後?她難道真的使他這麼生氣,他竟認為有必要如此殘酷地懲罰她?「我要和你一起去。」

  「不,不行。」

  「行,我要和你一起去。你是我的丈夫。」奇怪,這句話竟這麼容易地一下子就說出了口。「我的責任是和你在一起。」

  「你的責任?」她這麼突然地表現出妻子的忠誠,畢曉普不由詫異地聳起兩條黑眉毛。莉拉的臉驀地紅了,但是她個打算讓步。她無法讓步。

  「我不願呆在這兒,」她坦率地說。

  「也許他說得對,」道格拉斯說,儘管要同意畢曉普說的話,他顯然感到很費勁。「也許你應該呆在這兒。你不清楚西部地區是一派什麼景象,莉拉。它決不是適合一位夫人、尤其是像你這樣懷孕的夫人呆的地方。」他清了清嗓子;他不得不提到她的懷孕,這使他感到很不舒服。

  「我確信婦女們不會因為住在密西西比河以西地區就小再生孩子。」莉拉竭力要使自己說的話聽起來既平靜又合理,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這時她只想跺腳尖聲高叫:她不呆在這兒,不管他們說什麼,都不能使她呆在這兒。「我確信在西部地區也有醫生。」

  「不多,」畢曉普說。「在巴黎,可以說一個也沒有。」

  「巴黎?像在法國巴黎一樣?」

  「拼寫相同,可這幾乎是唯一的相似之處。籌建這個小鎮的礦工是個法國人,他為這個地方制訂了一些宏偉的計劃。這只是一個開採礦藏的小鎮。在那裡所能找到的最接近於醫生的是蔡克·杜林,他是個理髮師。他能很好地干拔牙或接上斷骨之類的活兒,但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接生嬰兒。」

  「這個小鎮裡一定有婦女,」莉拉說,試圖不顯露出他的話使她多麼驚恐。

  「有婦女。」

  「她們一定生孩子。」

  「就幾個,」他十分不情願地承認。「但是──」

  「我和你一起去。為這件事爭辯是沒有意義的,因為我已拿定主意。」她仰起下巴,望著他,希望自己看上去平靜又堅定,而不是一味執拗。

  畢曉普迎著她的目光,他的表情難以捉摸。他穿著前一天去教堂穿的那套衣服──一件平紋白襯衫和一條黑褲子,褲管塞在一雙齊膝高的黑靴子裡,這雙靴子顯然已多處磨損。莉拉有生以來所認識的那些男人,如果穿著這樣的便裝,總會顯得很笨拙,顯得穿著過份簡樸。但是畢曉普看上去卻像在家裡一樣舒適自在。他所需要的是靴刺和佩在胯部的一枝手槍,他簡直是直接從廉價的平裝小說中走下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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