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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風聆海 「咿!」半聾全啞的天缺難得驚噫。 原來是激戰間,那妲己忽將一名僕從變身鵬鳥,似乎打算讓妹妹覆抱而去,這當機立斷的果決教他暗讚也憂,無艷真身馬上就要暴露了,小螳螂那頭弓弩厲害,可是他親身調教的。 「該走了,天缺。」重拳招呼。 臭小子不小心便讓妲己幻術收了心神,定力不行,他再歎。 「天祐吾國……天祐吾國……」戰場上嘩聲四起,想是妲己敗了。 「走吧。」頭也不回,他留心另處動靜。 他們目的只不讓小螳螂漏了形跡,至於妲己無艷…… 素昧平生,不甘他事。 運也?命也? 倉促間,他彈石後發先至…… 小螳螂的箭鏃讓他打偏,沒直接招呼在她身上,然而距離稍遠力道未臻,蒼穹下只聽得鵬鳥淒鳴,斷箏也似直往密林墜去。 好個忠僕,他眼尖,注意到那鵬鳥撐了最後氣力,連翻幾轉硬是將她載落密林邊緣;東隔谷壑,人煙迫切在望。 所以他擬思先探小螳螂行處,確定他們已然尋錯這才折回;誰知哭啼啼的她埋了僕從卻逕自往西。 那惡名彰著的流盜之所,連本地人都得結伴同行。 「走吧?」天缺剛受教訓,這回學乖了心冷,打著手勢問。 「不……」遠望那孤拓背影,他下意識說。 「咦?」徹底教主子今日的反覆無常搞混了,天缺搔首、再搔首,苦臉一張。 「咱們害她失了座騎不是?」他解釋,思緒再次收回,「跟一陣吧,反正順路。」很快定奪。 直至那時,他都還未見她廬山面目。 很顯然,她與傳說中相去甚遠。 御風而行似乎是妲己才有的能力,他們眼前的亡命公主──用走的還會迷路。 「啊!」尤其當她不經意回首,那奇醜相貌不但嚇得天缺再次出聲,連他也忍不住掉轉頭去;餘光瞥見,女娃娃正對來處咬指發怔…… 呃,難不成她在林間迴繞半天,這才發現情況不對? 「她是誰?」天缺驚魂未定,拉著他咿啊許久才讓他將手勢看清。 東霖無艷該是姿容絕倫,即使沉魚落雁、傾國傾城亦非誇張,為何此等模樣? 「唔,有意思的人。」半晌,他嘴上說。 心下亦惑。 觀望她慌張、茫然、哭喊、奔跑、跌跤、昏迷復醒…… 最後終於收了眼淚,冷靜擇定去路。 七彎八拐,還是朝西。 從密林至聚落,他有十成把握她是公主。 笨拙無力的手腳說明她嬌生慣養。 不識時務的天真則驗證她打小幽居,沒遇過壞人。 市集上,小販漫天要價一顆珍珠一粒饅頭,她眨眼不眨。 每逢必問的行徑露了意欲,於是一群由北竄來的流民自稱西島之民,她還歡天喜地如獲親人。 原來,她真是無艷…… 與妲己同是西島巫女之後,彼之國破出奔,原是預備返鄉吧? 只,西島在東南啊?她怎麼還傻傻地跟著人家往西走? 「咿唔呀啊……」身旁小子沒等他示意便追將出去,焦急更甚主人。 連日跟監,天缺不覺對這身份不明卻堅毅異常的醜娃娃頗具好感,若非他連番阻撓,那無艷也不會白走這許多冤枉路,苦厄嘗盡。 可……人各有命,事分徐紆,他只觀望,不想干涉太多。 兀自沉吟,望江關緩緩往日落方向踱去。 這也是他的歸鄉路,沒得選地。 ※ ※ ※ 漸離東霖,再西便是熾煉河地,他們該南轉了。 「真是,補個糧要多久時間?天缺那小子鐵是又跑去探那無艷了!」客棧門口,望江關縛好行李,對著老馬自言自語。 老馬長嘶一聲,望著天缺行去方向,似懂人語。 「說起來,那女娃娃的確也怪可憐,只是……」他打了水,看著老馬喝著啪答啪答的舒服模樣,餘下話尾隱在心底。 身世背景養成他內斂謹慎的個性,即使親近之人,即使獨處,或許連他自個兒都遺忘了……他是人,有感覺有情緒會衝動會失控,貨真價實的一個人。 半月來,望江關始終用審視估量的眼光看望一切。 那東霖無艷的確比他預期間勇敢。 流民在她珍珠用罄後很快便露出猙獰面目,她沒了盤纏,成了真正流民。果腹之物,得用搶的,遮掩蔽處,得用搶的;弱肉強食,凶狠為贏,洞悉這人間煉獄,她很快便轉了另番接待。 就像張白紙,刷刷著色越沈越深。因為某種希望之故,她活得出人意表游刃有餘,幾乎讓他以為責任已了,從此陌路,各不相干。 誰知── 「唔唔呀呀……」天缺快馬奔回,人還老遠,手語便惶急急張舞開來。 她要尋死?他讀懂一驚。 不是幾日來都好好的?狼狽歸狼狽,她夠聰明讓自己活好,他原篤定。 「救不?」天缺慌歸慌,行事間還是謹守交辦。主子叮囑過,此番前來,只為護人不遭枉死,其餘聽天由命,他們這局外人有所不為。 「看看再說……」望江關給了自己理由,身隨意轉。 沒碰過這樣一心求死之人…… 樹籐遭他暗器鍒斷,勁力偷渡,教她掉下高樹時順道扭傷雙腿筋骨,本以為女娃娃至少可以坐定半天從長計議,誰知她呼痛詛咒之餘,竟一爬一伏挪至江邊,氣也不喘便匍匐栽落。 這回天缺沒等他吩咐,早早借了岸邊曬網,充作漁郎將她撈起。 他默許天缺假扮漁郎看顧她直至康復,誰知幾日後等她手腳能行,竟趁天缺外出,悄悄偷了小刀轉遁後山。 望江關氣了,順手抓了身旁樹果凌厲射去。 小刀打飛,她腕上無事,握刀的虎口卻刮擦出血。 「出來!給我出來!」聰明如她,知曉有人暗阻。 他換了高樹隱身,她無奈他何。 「不出來就別仗著自己厲害妨人自由。」她也火大,朗朗嚷道:「我死我的,其他人少管閒事!」 很有道理,他行事向來講究自然,沒理由礙人心意。 所以,她很順利地重拾小刀,很順利擦去草屑,很順利呵呵兩氣以求刀鋒磨光一死痛快。「菡姊兒,菂菂來了……」她說著,慼慼然閃爍淚光。 什麼?!他耳尖,字句聽來分明。 這倔強公主要死不活的原因竟是── 碰! 男人手腳畢竟稍快,他用身旁豐梨打暈了她。 ※ ※ ※ 明明,她已經許久都沒有夢了。 整日是擔驚受怕的慌,夜底是侵脈噬骨的饑,睜眼閉眼同般虛浮,飄飄然腳下不穩,碰地摔向道旁緩坡,連翻兩轉才順勢止定。 她攤著。 多希望便這樣沉沉攤著…… 可人群不許── 「有人倒了!」雜沓聲來,勾連山風捲石。長草欺掩,她頰上陡然吃痛。 沒、我還沒死吶……掙扎四肢,這些日子她由驚慌、錯愕、忿忿、不忍,而後多見不怪無動於心的畫面,一幕幕在腦間浮起…… 好清晰地,赤條條的軀體不分男女。 或餓,或病,僵硬著死前姿態。 有人甚至還留有活氣慘慘吊著,就遭流民們搶劫一空,無情扔下。 荒山惡水,兀鷹半天盤旋…… 「……燒了還得費柴火。」一回,她聽著身邊大叔淚流滿腮著說。 死的是他五歲大的幼兒,大嬸面無表情癡呆呆看著人們將童屍抱走,十指瘀傷,全是讓從未吃飽的孩子吮的。 「我最後的兒啊……」許久,淒厲哭嚎撕裂般在黑晝間響起。 蝕日無聲。 後來她竟也習慣了。 流民任飛鳥啄屍,糧食用罄就射殺一路跟來的鷹群為食。 人鳥互殤,這樣跟從前菡姊兒為她講述古代易子而食的傳說差別多少?而她當時竟還為之大慟,臥夢裡全是鬼影幢幢…… 菂菂心太軟,將來可別吃苦才好。 菡姊兒總陪她睡,叱閻羅劍從不離身,只為她驅避夢魘。 有菡姊兒在,菂菂不怕…… 她撒嬌,多希望便這樣一生一世,姊妹再不是妲己無艷,母親予她們阿菡和菂菂之名,從來只教她們與世無爭、但求安穩。 呵,人道東霖無艷天賦異能,禍福吉凶轉眼即知,只有打小不離的菡姊兒明白她苦,預言吶預言,可全是她入夢便宇宙八方周遊跌落來的。 有時連她自己都不知迷途到那兒,記憶或夢境?過去將來? 真實?虛幻? 人地時物她總搞混,累極便任由攤落,就像現在這樣,不也挺好…… 走,我在母親故鄉等你…… 誰?是誰說的?那身影好熟。 記得了,菂菂…… 草香、風吹…… 敵人殺伐喧騰,菡姊兒卻笑靨如花,鮮血落撒── 她哭了。 「菂菂……」是菡姊兒嗎? 「菂菂……」不可能,他們都說,菡姊兒死了…… 「菂菂……」還是我終於死了? 「醒醒……」……不,討厭人走開!讓我等死,再一會兒就好了…… ※ ※ ※ 很好,接下來該怎麼辦? 望江關看著炕床上兀自不醒的孱弱人兒,哭笑不得。 其實她是醒過的…… 那日,他將她打昏後救醒,本想好好和她談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