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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芭芭拉·卡德蘭    


  「你有沒有把她的任何衣服保留下來?」

  貝洛菲太太搖搖頭。

  「這兒的東西沒有一樣保留得住的。到冬天寒冷的時候,孤兒會偷掉任何他們能到手的東西。我還記得她的裙子——在那時是很時髦的——已經被撕得像布條了。」

  「那麼再沒有別的什麼可以辨別她可能是什麼人了嗎?」

  「據我所知醫生是問過她的,」貝洛菲大大說。「他是想向她要錢,你知道,他還跟我說他要打聽看看附近有什麼人失蹤,可是後來也沒有人找上門來要這孩子,所以我想他大概沒得到回音。」

  「你們為什麼給她取妲羅這個名字呢?」費瑞克先生問道。

  「這就是我正要告訴你的呀,」貝洛菲太太答。「你不是問那死掉的女人身上有沒有辨別她身份的東西嗎?她沒有什麼手提包之類的東西,即使有也早在撞車的時候給偷去了。」

  貝洛菲太太好像存心吊人味口,停一會,再繼續說下去。

  「我可以告訴你有一樣東西她沒有,那就是結婚戒指!很可能她是懷著沒姓的孩子有意來到這個地方的。」

  「為什麼你們給她取名叫妲羅?」

  「那正是我要告訴你的呀,」貝洛非太太回答。「那個死去的女人頸上有個項鏈匣!我猜你會以為我是自作多情,把它保存下來,要是我有點理性我早賣掉它了。在食物短缺的時候就是多一毛兩毛線也是好的。」

  「那項鏈匣能給我看看嗎?」費瑞克先生問。

  他即使為貝洛菲太太說話的嚕嗉和不得要領而苦惱不已,他也沒有在臉上表現半點出來。

  他面無表情。貝洛菲太大腳步不穩的站起來,又走到她剛才拿葡萄酒的櫃子旁。

  那是一台做得極為廉價的櫃子,底下是一張右兩個抽屜的桌子支持著。

  貝洛菲太太打開其中一個抽屜,費瑞克先生從他坐的地方就能看到那裡面滿是東西:一些鈔票、幾條打細的絲帶、幾把梳子,還有好多說不出名堂的東西,都是無關緊要也沒多大價值的。

  貝洛菲太太在抽屜裡東翻西找,終於拿了一隻裝零碎東西的小盒走過來。

  「這是我的百寶箱,」她難聽的哈哈笑一聲說。「你可以想像得到,我的寶貝並不多,我要是隨便擺著那些小鬼馬上就來動手動腳了。」

  她又坐回椅子上,打開那盒子放在她的大篷裙上。

  費瑞克先生看到裡面有一大堆從項鏈上解下來的藍色項鏈墜子。

  還有些沒了針的胸針、幾分錢就可以買到的便宜鐲子、一片壓乾的葉子,他想那一定是貝洛菲太大年輕時候的紀念品,雖然眼前這副樣子很難想像她會有一段羅曼史。

  「呀,就在這兒!」她叫到。

  她翻箱倒櫃的從那些珠珠底下拿出一個附有鏈子的項鏈匣。

  「這就是載在那可憐女人頸子上的,」她邊說邊遞給費瑞克先生。

  那匣子是金子的,可是成色極差值不了多少錢。

  匣子外面刻的是「妲羅」兩字,他打開鎖,裡頭有一絡棕黑色的頭髮。

  「沒錯——那就是我要說的!」貝洛菲太太說。「我不是告訴過你了嗎?費瑞克先生,換了誰早就把這東西賣掉了,可是我總是想也許有一天它會派上用場,而且真的你會發覺它蠻有意思的。」

  「的確很有意思,貝洛菲太太,」費瑞克先生說,「你要瞭解,我想把這東西帶走。」

  「我想像不出來公爵大人會看上這麼個破爛東西,」貝洛菲太大說。「他為什麼要你把那個女孩帶到蘇格蘭去?你還沒告訴我呢。」

  「說老實話我也不知道,貝洛非太太,」費瑞克先生同答。「我只是奉大人之命行事,他到北方去之前要我這麼做的。」

  「我覺得好奇怪,」貝洛菲太太說。

  費瑞克先生同意她的看法,可是他不準備表示。

  「好吧,或許,」他用平靜的聲音同答,「你現在該把妲羅叫來。我想認識她。」

  「你什麼時候帶她走?」貝洛菲太太說。

  她的聲音裡有很尖刻的意思,可是當她放下百寶箱拿起桌上那些鈔票,費瑞克先生就曉得,那是很實在的安慰了。

  「我今天下午就走,」他同答。「我離開亞克雷公館後,會順道過來接妲羅。」

  「她要和你坐一輛馬車走嗎?」

  「沒有別的法子可以把她帶到北部了,而且我想她不會有太多的行李,所以我們同車也不會太擠。」

  「行李!她才少得要命呢!」貝洛菲太太回答。

  「我走之前可以看看她嗎?」費瑞克先生說著就站起來。

  貝洛菲太太卻仍坐在椅子裡。

  「你帶來這個壞消息後,我覺得頭有些暈,」她說。「你只要走到門那邊大叫她的名字就好了,她保險會聽到的。」

  費瑞克先生知道貝洛菲太大的頭暈是因為飲酒過度。

  因此他也沒吭氣就走到房間那頭打開門,走進昏暗簡陋的大廳。

  這裡頭的傢俱只有一張桌子,他的帽子就擺在上頭。還有一張木頭椅子,他記得上回來的時候曾把斗篷放在那上頭。

  他聽到大廳的兩邊發出嘈雜的聲音,從樓上沿著沒地毯的樓梯傳來嬰兒哭叫聲。

  他直覺的認為他會找到妲羅在哄那些哭的小孩。他緩緩爬上樓梯,扶著那好久沒擦洗和修理的欄杆,總算爬到了樓上。

  這所孤兒院是兩層樓,而且由於是依哈瑞公爵夫人的指示蓋成的,所以這種建築格式非常受尊崇。

  可是費瑞克先生明瞭,過了三十年的時光不但這座建築物已經過時,其內部受時光的侵蝕也很明顯。

  他想,或許是最後這幾年損害最嚴重。

  有的破窗子沒換上玻璃只將就釘上一塊板子,有的地板踩上去還有危險。有的門懸在軸上搖來晃去,因為沒有任何形式的門閂或鎖。

  他只看了這些東西一眼,就打開傳出鬧聲的那扇門,他發現這是個長型的大寢室,裡面瀰漫著骯髒沒洗澡的孩子臭味,還有很多說不出來的混合氣味。

  長寢室的兩邊各有一排床鋪。孩子們不是躺在床上嚶嚶悲泣就是一邊尖叫一邊和別的孩子在床上翻來滾去。在費瑞克先生看來,他們穿得好襤褸。

  在臥室遠遠的那一端,有個女孩抱著一個很小的嬰兒,就是那個開門讓他進來的女孩。

  她穿著一件灰綿布袍、白衣領,一頂灰色帽子,他認得這是哈瑞夫人為孤兒規定的制服。

  這種服裝再樸素簡單不過了,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慈善機構的東西。

  費瑞克先生向寢室那頭走過去的時候,他注意到那些在床上翻滾的孩子頭髮都削的短得不能再短,他想起這又是「無名孤兒院」裡孩子的特色之一。

  他走到妲羅面前時,她從坐著的木板凳上站起來,手裡還抱著小孩,很有禮貌的向他屈膝行禮。

  她很瘦,他想,瘦得叫人覺得她一定沒好好吃飽,她轉過臉來時,他看到她的面頰上顴骨尖尖地突出來。

  她的眼睛很大,是深藍色,圍著一圈濃濃的睫毛,睫毛根部是金色的,尾端向上捲起,奇妙的變成深色。

  費瑞克先生想,這樣的眼睛該是很動人的,若是這女孩不是那麼瘦得可憐——顴骨突出來,底下露出凹洞來,像只未長羽毛的雛鳥——該會更動人。

  「我想和你談談,妲羅。」他說。

  她驚訝的抬起頭望他。然後她以一種出乎他意外的柔和如音樂般的聲音對孩子們說:「安靜,小寶貝們,我們這兒有個客人要和我說話。你們要是乖乖坐在床上不出聲,等他一走我就說故事給你們聽。」

  在他們說來,聽故事一定是最大的享受,一下子工夫鬧聲就平息了下來。那些看起來在四歲七歲之間的孩子馬上各就各位回到自己床上,坐在那裡瞪大了眼睛看看,不耐煩的等他走。

  妲羅手上抱的嬰兒開始哭起來,她輕輕搖搖嬰兒把她的大姆指塞進他的嘴裡,這一來他也安靜了。

  她抬眼看費瑞克先生。

  「什麼事?先生,你想和我談談嗎?」

  「我要把你帶走,妲羅。」

  「哦,不,先生,我不能丟下這些孩子啊!你告訴貝洛菲太大沒有?」

  「我和她說過了。」

  「她同意了嗎?」妲羅不信的問。

  「她別無選擇只好讓你走。亞克雷公爵命令要你隨我到蘇格蘭去。」

  「到……蘇格蘭?」

  妲羅的聲音無疑是十分驚訝,她又說:「我……我想你是說要我去做學徒?」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麼,」費瑞克先生誠實的說。「我只知道公爵要你,是他的命令要我今天下午離開倫敦時把你帶走。」

  她無助的環顧寢室,好像她有點以為她可以把孩子帶走。

  「我已經給了貝洛菲太太足夠的錢去請個人來代替你了,」費瑞克先生說。

  說著他也看了看那些瞪著他看的孩子,他明白要取代妲羅在他們生命中的重要性,是很難,甚至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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