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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楚茜茜 海風狂揚起飛沙,她和二郎站在大岩石上。 聽海浪撞擊岩石的吼叫聲,二郎娓娓道來,她豎耳傾聽,在風聲、水聲、海鷗 叫聲裡低聲訴說的他的聲音。 智子的心裡是急迫的、鼓噪的、既興奮又不安。 「我回家的時候,見到秀雄跪在武館前的廣場,那年他已經二十五歲了,在漫畫界剛揚名,所有青少年時期的舊作,全被出版社搶著出版,才剛有機會賺大錢,我見報章雜誌大幅報導他,才準備恭喜他,因為他也熬了很久,約四年的時間,終於出名了,運氣不算太壞。」 「他為何下跪?」她知道秀雄的老家在北海道,他父親是札幌非常出名的武館總教頭。 二郎的語調充滿了同情。 「我那時並不明白,只見大雨裡秀雄跪著,我父親拿著皮鞭抽打他,雨如墨般潑灑在他倆身上,我家是父權至上的家庭,所有人圍在武館大廳前的走廊看著,沒人敢上前去攔,那天還是我父親的生日。後來還是我母親上前去抱起小雪。」 「小雪?他是為她挨打的?」智子心想應該是,古板的家庭怎麼能容許孩子莫名其妙地帶了嬰兒回家。 「小雪被放在地上,淋著雨不哭也不叫,我母親怕她死了,所以才不會哭叫,就撐著傘上前去抱起她,見她可愛得緊,唇紅臉嫩白,五官清秀,喜歡得很,問秀雄孩子的母親呢?他死也不肯說。」 「為什麼?」 「因為他要保護她,他知道若我父親曉得小雪不是他的骨肉,一定不會讓他養的。」 「這很正常啊!他一個男人養一個女嬰兒,事業正有起色,誰都會以為他瘋了。」 「所以我父親至今不知曉小雪不是秀雄的骨肉,應該說……我家人除了我和秀雄,沒人知道。」二郎頓了頓才說。 秀雄的骨子硬,個性好強,智子沒想到他為了養小雪吃了這麼多苦,他愛黛芙妮有多深由此可想而知了。 「他後來怎麼告訴你父親?」 「他撒謊,說孩子是他的,說孩子的母親跑了,根本不想嫁他。我父親聽了怎麼不氣,當然是罰他跪下,鞭打他,要他把孩子的母親找回來辦結婚手續。」 「黛芙妮當時應該已嫁到意大利了吧?」她猜想。 「是啊!他傻得可以了,還告訴我父親,孩子的母親已嫁給別人,這話讓他多挨了好幾鞭,我父親認為他人品有問題,所以女方才不肯嫁,他被怨了也不解釋,就為了要讓大家把小雪當成真正的親人疼著。」 她心疼地低吼。「他真傻。」 二郎冷笑。「更傻的還在後頭呢!我父親堅持秀雄要自己帶小孩,不能把這包袱丟給我媽,因為我母親生養我們八兄妹已夠辛苦了,他一口答應下來,說他本來就打算自己帶,沒打算麻煩誰,但是領養小雪的第三天他就跑來找我,我當時正在整理東西,準備離家到東京,他把小雪托付給我。」 「為什麼?」她不明白,他不可能平白無故把小雪托給二郎的。 二郎微皺眉,眼神中有著對秀雄的惺惺相惜。 「他什麼也不解釋,他的人就是這樣,還好我對他瞭解太深了。他和范倫汀娜約在這裡。」 「這裡?」智子抬頭望了一眼海鷗,這裡雖近岸邊,但仍屬深水區,水深藍不見底,所以才適合潛水。 「是啊,就是這裡,范倫汀娜求秀雄娶她。」 「秀雄不肯。」智子嚷道。 他有點訝異。「這事你知道?」 她猛搖頭。「不,我只知道他不肯,其餘的什麼也不知道。」 二郎又歎氣了,眉緊皺著。 「是的,他不肯,但范倫汀娜的母親要把她賣給別人,像賣黛芙妮那樣,她的個性要強以死要挾她母親,給她一個機會,讓她嫁給秀雄,那時秀雄沒錢,若有錢他一定會買下黛芙妮,不會讓她嫁到意大利去。」 智子終於明白,為何范倫汀娜恨秀雄入骨了。「她母親答應了,可是秀雄卻不肯娶她,所以她才會恨秀雄。」 「沒錯,當時范倫汀娜氣瘋了,想自殺,因為她是那麼愛秀雄,可是秀雄卻如此殘酷地對待她,她怪秀雄不肯救她。」 這恨其實從他們一認識就注定了,秀雄其實是怕自己二度傷害她,因為他知道他永遠也不可能愛上她的,所以他心想:如果讓她嫁給別人,也許還有機會改變她的命運。 然而范倫汀娜如此愛他,怎麼聽得進去呢!她終於懂了,他們的仇恨。 「秀雄最傻的就是不要她死,他知道她恨死他了,所以他告訴她,要她試著去愛別的男人,如果……她痛苦得根本無法去愛別人,那他寧可代她去死,秀雄自覺自己欠她!」二郎的聲調悲亢而低沉。 她聽著不自覺地紅了眼眶,天啊!這是什麼樣的悲劇…… 她哀吼著:「他太傻了,後來呢?」 二郎指著智子站立的地方,淒聲地說:「他從這裡跳下去,身上綁了大石,手腳全綁著。我只要晚到一秒鐘,他可能就死掉了。我來時范倫汀娜已走。我相信她真的努力想忘記他,所以她最後還是聽她母親的安排嫁了。」 智子知道,問題就出在秀雄沒死,范倫汀娜以為他騙她!所以她更恨他了,恨他虛假。 智子站不住腳,整個人虛脫了,呆呆地坐著望向天空,是上天存心捉弄他們。 二郎的聲音幽幽忽忽地傳來。「知道為何秀雄堅持送你到我這?」 她點頭,心裡盛滿哀傷。「知道,他怕我受到傷害。」 「他不肯再愛任何女人,其實也是因為他自覺對不起范倫汀娜,所以他不願再愛人,但是……你讓他破了例。」二郎加重了語氣。 智子的淚忍不住潸然落下,落在冷冷的大岩石上,和霧水溶在一起。 自始至終秀雄都不快樂,眉宇間的郁氣從來不散,他其實早知道她會回頭復仇,他瞭解她甚深,他一直在等她來找他,所以心態上他一直像個浪人,過一天算一天。 「要怎麼樣才能令她不再傷害他?」 二郎無語望著蒼天,這答案恐怕只有上帝知道。 那天回到家,天已經黑,薇薇見他們回來,焦急地奔上前來。 「小雪不見了。」她說。 她和二郎如同遭電擊,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怎麼不見的?」智子急切地問,人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到學校去接她,到大門口等了很久,等不到人,到辦公室找她的導師,她導師說她下課就走了,我好不容易找了她的同學,同學說見她和一個男人走的。」 「男人?阿健!」智子吼叫著。「這個畜生,為了錢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綁架,真是一點人性都沒有。」 二郎一聽馬上問:「薇薇,你報警了嗎?」 「報警了,他不會傷害她吧?小雪是那麼可愛的孩子。」薇薇摟著二郎哭了起來。 智子恨得咬牙。「他不敢,小雪現在是黛芙妮遺產的繼承人,他傷了她將一無所有。」 人性的卑劣傷透了智子的心。如果此刻她手上有刀,而他又在她面前,她非殺了他不可。 二郎憂心地說:「這事先別告訴秀雄,他已經夠煩了,范倫汀娜買通了多家出版社,聯合封殺他,現在只有世紀出版社的老闆肯用他的漫畫,但指名他要娶他的女兒,如果秀雄不肯,他就加入封殺他的行列,他原本不想告訴你,怕你擔心。」 她現在才知道秀雄的體貼,二郎表示他會透過所有的關係,多年寫偵探小說,使得他和警界關係良好,他深信一定能迅速找到小雪的。 第二天報上刊了秀雄勝訴的新聞。 標題是:勝者非勝,敗者非敗! 山本太郎的聲勢因和秀雄的官司,扶搖而上,近期出版的《純果汁戀曲》賣得十分暢銷,有凌駕在秀雄之上的趨勢,將取代中森秀雄成為漫畫界的新天王。 另有雜誌大幅刊登秀雄將被出版社冷凍的消息,內容寫得非常煽情,標題是: 中森秀雄移情別戀,慘遭封殺。 秀雄到二郎家來看她,智子要小澤太太把雜誌和報紙藏好,不想讓他知道她正為他的事煩惱。 她站在鏡子面前,練習微笑,希望見了他時,眼神裡濃郁的憂傷能消失。 他像狂風己般走了進來,看起來和平常沒什麼兩樣,非常灑脫,擁著智子就是一陣纏綿的長吻。 「你好嗎?」他像啄木鳥般拚命親啄著她的唇。 她笑燦了臉,刻意朗聲說:「我很好,好極了,你呢?」 他直瞅著她,手摩擦著她的發,在她耳邊呵氣。「好想你。」 「工作忙得過來嗎?要不要我回去幫你?」她試探著。 「你——看報了?」智子笑得再燦爛仍騙不了他。 「看了,你準備怎麼辦?」 他一臉不在乎的表情。「無所謂,沒人要幫我出書,大不了我自己成立一家出版社,反正這是小事,不足掛心,只要我還有呼吸,沒有任何事能難得倒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