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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常歡    


  莫韶光永遠都不會來接她了,信上,他說要離開燕州了,要她絕了等他的念頭,還說今生今世,他什麼都不求,只要她快樂地活著。

  就在他離開後整整一百日,他讓她所有的等待全變成一場空!

  ★  ★  ★

  那場大雨的午後,楚薇楓完全變了個樣。

  原來就不多話的她,變得更加安靜了,對人,也幾乎到了無視於其存在的極度冷漠。大部分的時間,楚薇楓總是動也不動地窩在床上想心事。

  行動上,她更少踏出西廂房的院子,食慾全無、睡不定時,日夜顛倒,整個人總是昏昏沉沉地躺著,這種情形,讓她人迅速消瘦了下來。

  多數時候,她甚至相信,在未遇見莫韶光前,她數著日子等待死亡來臨的滋味也比這樣好過,至少那時,她不是狠狠傷過心的。

  方仲卿心焦如焚,不明白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變了樣?他想請大夫過診,但楚薇楓堅決不讓任何生人靠近她半步,詢問過府裡上上下下所有人,包括沈和顏,都問不出所以然來。

  沒人比沈和顏更清楚這其中的緣故,但她什麼都沒敢透露。方仲卿對她那份珍愛之情已淡,剩下的只有一份信任存在,她自然不能把那日的事說出口。

  雖然她對楚薇楓的消沉是萬分憂慮,也後悔為莫韶光傳了那封信,以致才弄成今日不可收拾的局面,但木已成舟,她什麼忙都幫不上,只能抱著一份愧疚之心,日日上西廂房,主動為楚薇楓打理一切。

  也會在私下無人時苦口婆心對她勸了又勸,但楚薇楓像是絕了心什麼都聽不進去。

  直到,某日晨起,楚薇楓突然覺得胸口沒來由地湧起一陣噁心,她踉蹌跳下床,找出痰盂,吐出胃裡所有的東西後,才驚覺身體已在她未留意期間,悄悄起了變化。

  思及懷孕的可能,楚薇楓週身一陣冰涼。一種恐懼襲心,她不住埋怨自己,為什麼如此大意!一個早上,她一反連日來的消沉,原來想這麼消極的念頭突然沒了,滿腦子的思慮,全繞著這突來的變化打轉。

  眼淚滾下楚薇楓蒼白的臉頰,她突然高舉拳頭,用力地、發狠地,重擊自己的小腹,一次又一次。

  這絕不是她的宿命!她緊咬牙根、忍著痛楚,就算莫韶光不要她,她仍有權利決定自己該怎麼活!

  現實已夠殘酷,不需再有一個無辜的孩子跟著她受折磨。

  第八章

  又是一陣難忍的嘔吐。

  楚薇楓嘔得淚花直冒,她捶著胸口,整個人像虛脫了氣力,倒在床邊。

  門外,已經叫不到半個可以使喚的僕人,早從確知自己懷孕的那日,她就藉故遣去所有的丫頭,她不要任何人知道這件事。

  就連面對從不須刻意隱瞞情緒的沈和顏,都成了她艱苦的應酬。

  楚薇楓拭去淚,直喘了幾口氣,胃裡的食物已空,正咕嚕地澀攪著,那是她極力想忽視,卻又不能忍受的強烈空腹感。

  依前幾天的經驗,她知道自己再不塞點東西進胃,這樣排山倒海的嘔吐定會再來一次。

  楚薇楓撐著站起來,出房門想叫人送吃的來,她蹣跚地走出院子,不遠處,便看見一群下人,忙裡偷閒地聚在一棵老樹下乘涼。

  「你那姥姥,傷風可好了些?」不知是誰,先問了這麼一句話。

  「好!好多啦!我前幾天才與她說過話,老人家精神好得不得了。」答話的丫頭喜孜孜,一身新衣,滿臉是刁鑽伶俐的神氣。

  「跟你們說呀,她老人家運氣好,遇上個用藥神的大夫。咳了半個月的身子,沒兩天就全好了。」

  「有這麼了不得的大夫?」

  「有!當然有!那位大夫,醫術好得不得了,就是為人古怪了些。」

  「怎麼個古怪法?」倚在樹幹上,一位穿藍衣衫子的老僕問道。

  那婢女大眼睛賊溜溜地一轉,才又說了:「這位神秘大夫,除了有錢人,他一概都不拒醫。聽我那姥說,福康街的周太爺頭頂生個燎瘡,換了十來個大夫都治不好,聽聞人說這位啞大夫醫術高明,周太爺特別重金禮聘,沒想到他當著所有人的面,把周家送去的銀子全都扔了出去,逼得周太爺呀,嘻……」婢女說著說著,忍不住掩嘴一笑。

  「怎麼樣?到底怎麼樣了?」眾僕聽得興起,異口同聲地問。

  「周太爺換了一身乞丐衣,又怕人認出來,還特別選在夜半無人時,去求那啞大夫,那燎瘡才得以治癒的。」

  話才說完,僕人全笑了起來。

  「看來這位啞大夫還真是貧苦人家的菩薩……」老僕笑道。

  「要是他肯治有錢人,不定少爺早把夫人給送了去。」紅衣婢子又說。

  「是呀!枉費了少夫人家世相貌都好,就可惜那脾氣太難捉摸。」老僕身邊的一位中年婦人,似乎有感而發:「咱們少爺對她一直曲意順從、百般憐愛,她不領情便,還老拿喬,一副冷冰冰不愛理人的模樣,最近更是變本加厲地使脾氣,說來去,還不如沈姑娘,她雖然出身不好,但至少比少夫人來得賢淑貼心呢。」

  「話不能這麼說。你們不覺得,夫人那天仙似的美貌,簡直不像是這世上的人?她所言所行,不似凡間女子,也是正常的。」原來話的老男僕咳了咳,他這生閱人無數,所持的見地,自是跟一般人不同。

  另一名老嫗突然冷哼一聲。想是在這府裡待久了,自恃力比所有人更有資格說話。

  「你這糊塗老頭,說得好聽,虧你還是個男人,什麼不似凡間女子?我瞧她分明就是淫蕩!明明與少爺訂了親,還不安分,意圖跟個奴才私奔,這種忘恩負義、不忠不貞的事情,凡間女子,可沒幾個敢做!」

  「姚嬤嬤說的是,咱們雖然是做人奴婢的,可也知道絕不能與男子私下交往的道理。」

  紅衣女婢連連點頭。

  「你們這些女人,留些口德,別亂說話,這件事可是咱方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要是讓少爺知道了,可有你們苦頭吃了。」又有個年輕的聲音插進來。

  「我才不擔心呢!從少夫人入方家後,任誰都沒搭理過,也少見她出房來,這會兒,可能還在床上挨著呢!」那婢女得意洋洋地說。

  突然,所有的談話聲都靜止了下來!那婢女看著眾人嚇的臉上,困惑地朝後看去。這一瞧,差點沒把她嚇死!還篤定今日的這些話不會傳出去,哪曉得,閒話裡的楚薇楓,就站在一棵榕樹後,那瘦削的身影有如鬼魅,正冷惻惻地盯著她看。

  看到這位脾氣古怪的少夫人,在場所有人像有默契似的,一個個趕緊行了禮,便一哄而散。誰也沒把握,剛才這些難聽的閒話到聽進去了多少,還是趕緊走為上策,省得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那紅衣婢女也急著想走,被楚薇楓叫住。

  「你剛提的那位大夫,叫什麼名字?」

  「少夫人,呃……我……我……」她一臉惶恐,幾分鐘前的憐牙俐齒全不知到哪兒去了。

  「他叫什麼名字?」她踏前一步,眼神冷冷的,聲音更是生硬。

  那婢女從沒見過這麼不怨自威的凜然,剛才張老說她不似凡間人,好像真是那麼一回事。

  想到得罪她的下場,可能就是被趕出府,紅衣婢女一下子慌了手腳,她跪在楚薇楓面前,揚手便掌摑了自己好幾下。

  「少夫人,以後奴才不敢再亂嚼舌根了,求少夫人寬容,別告訴少爺去!」

  「他叫什麼名字?住在哪兒?」

  「我……」

  「回答我!」楚薇楓不耐地說。

  那婢女嗚咽出聲;「他姓莫,聽我姥姥說……他就住在離城北小燕湖約一里外的林地……」

  楚薇楓很快地轉身,不理會那婢女仍在身後痛哭著。

  光天化日,但她心裡的夭已經黑盡。楚薇楓愈走愈急,忘了饑、忘了難受,邁開腳步只是一陣急跑,直衝房裡,她汗水淋漓,咬牙漠視著從小腹傳來的陣陣抽搐的痛。

  只是疼痛而已,不會流血,過去十幾天,她已經用盡各種激烈的方法,每一次幾乎耗盡所有的心力,但掀開衣裙,褲底仍是一片乾淨。

  她腹中的骨血,就像方仲卿一樣頑固,他們似乎決心要牢牢地纏她至死。

  可是現在都沒什麼關係了,莫韶光在她身邊,他一直都不會離去?

  楚薇楓想著想著,突然笑了,但那笑容,比哭還要淒慘。

  趁方仲卿出門時,她找了車,連沈和顏都沒有知會一聲,就獨自趕去了城北。

  無視於老車伕眼中的無言抗議,她下了車,逕自往那搭得簡陋的房舍走去。

  從竹籬朝內望去,院子裡堆置的全是一捆捆紮好曬乾的藥材,楚薇楓蹲下來,看著其中一簍正待風乾的藥草,她的鼻間傳來一陣刺痛,一直繃緊的臉失去了鎮定。

  其實也算不得是多久以前的往事,為什麼她一想起,總是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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