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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常歡 「楚老爺,您該不是嫌棄將軍是個粗人吧?」 「怎麼會呢?老夫識得梁將軍,也知道他驍勇善戰,算是人中之龍了,只是小女向來偏重文多於武學,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好意思,讓你白跑這一趟了,還是請回吧。」 「這……這……」對方已下逐客令,江媒婆再不識趣,也沒話可說,她垮下一張老臉,怏怏不樂地走了。 ★ ★ ★ 聽到江媒婆的回稟,梁律在將軍府內暴跌如雷,把所有的怒氣發洩在江媒婆身上,要不是何紹遠突然到來,只怕江媒婆早給他活活掐死了。 「沒用的女人,給我死出去!」 顧不得旁人在場,江媒婆花著臉哭哭啼啼地跑走了。如此情況,何紹遠心裡當然清楚明白了。 這一點楚連料得倒沒錯,難怪江媒婆前腳才出楚家,楚連便差人趕來告知何紹遠這件事。 梁律的脾氣的確實太火爆粗俗了,若是易地而處,要他把女兒許給梁律,何紹遠恐怕也會多加考慮。 「大人。」梁律繃著臉,悶悶不樂地。 「楚老弟都把事情跟我說了。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乃是人之常情,姻緣是人家姑娘親自挑的,你就別強求了。」 好個楚連,你倒有本事!梁律憋著怒氣,恨恨地想道。那死老頭怕他私下帶人去找麻煩,竟先請動了何紹遠來壓制他。 梁律悶不吭聲,倒是何紹遠又說話了。他拍拍梁律的肩。「我是知道你的脾氣,可追究這件事的因果,原就是你理虧在先。雖然後來你賠了罪,但總是給人家姑娘留下了壞印象,正所謂強摘的果不甜,男婚女嫁,你總要人家心甘情願呀!要是你為此埋怨楚家,日後挾怨報復,事情傳了出去,於你的名聲,總是不太好聽,也失了咱們燕州軍人的器度了。」 梁律哼哼笑著,心裡怒焰愈燒愈大。 「將軍說的是,是梁律粗心了,所謂緣分天定,也許我注定和楚家姑娘無緣。」 嘴裡這麼說,但梁律心裡可不這樣想。上一回楚家那奴才只身前來,他一直以沒報那一鞭之仇為恨,此次求親又吃了閉門羹,他心裡愈想就愈不是滋味。 「這樣想就對了。」何紹遠滿意地點點頭,「天涯何處無芳草,是男兒漢,就該有你這種器度。」 「看來,這陣子你也夠悶的了,這樣吧,我就調你去守邊防,怎麼樣?你不是一直覺得城裡的日子挺無聊的?」 梁律抬起頭,對著何紹遠那慈眉善目的善臉龐,花了不少氣力才能讓自己擠出一個感激的笑容。 「大人肯體恤末將,實在是末將的福氣,一切謹聽大人的安排便是。」 總有一天,他想著,總會有那麼一天的!他不相信,何紹遠能活得比他還久。這死老頭子早晚會嚥氣的,等他一嚥氣,他調邊防的日子自然就不會太久。 到時候,那個該死的楚連,看他還能仗著誰囂張! 總有一天,他梁律會讓楚家那老頭明白,拒絕像他這樣的人,會有什麼後果! ★ ★ ★ 方、楚兩家結親的消息,在入冬飄下的第一場雪中,傳遍了燕州城內。 商顯官榮,官依商富,兩家結親,不知羨煞了多少人家。 整裝收拾好一切,打算離開燕州往下個城鎮去的莫韶光,當然也聽聞了這件事。 或者這樣是最好的,在現今重視門戶之見的世俗眼光裡,他的平凡淡泊是配不上她的嬌弱。她的顯貴家世,亦容不得他孤獨的尋親之路。 莫韶光一直用這樣的理由告訴自己,然而,他的豁達,在這次遇上了死胡同。他深深歎了一口氣,只覺情緒無端被攪亂了。 難道,他真的對她有了感情?知道她就要屬於別人,他在強裝的釋然中,卻挑起一股無以名狀的傷懷。 這其中,至少還有件事能令他安慰的。她的身體,應該不會讓她那麼自暴自棄了吧? 該去見她最後一面嗎? 並不要她感激什麼,那場剖心的手術裡,兩人都付出了相當大的勇氣。若不是他一時的心憐,想要她好好活著的信念這麼堅定,他不會衝動得去冒這個險。 寒意濃濃的清晨,他翻過楚家的高牆,躲過下人的層層戒備,在那充滿藥香的房間裡,他看見斜倚床上、垂首就針黹的她。 莫韶光的胸口沒來由地一陣緊,害怕跟前又要出現那一場他始終無法參透的夢境。 至少她是完好的,他不斷地用這一點來說服自己,呼吸不自覺地吃緊。 細微的聲響令她抬起眼睫。這一瞧,是不敢置信,連繡花的繃子滾落在地上的火盆,她亦不在乎,只是目不轉睛地瞪視他。 兩個多月了,她以為,他已趕在白雪皚皚的日子前離開了這座城,也走出了她的生命。 「你……你回來了。」她迫不及待地走到他面前,似乎想更確定他的存在。 莫韶光打量著她。她的氣色很好,臉上下再是一片死白。那粉粉的臉頰,還漾著春色般輕淡的紅。 還有那枚惑心的楓印……他輕觸那枚艷色的花鈿,強忍著想親吻她的衝動。 每多見一次面,就必須多壓抑一次心裡蠢蠢欲動的渴望,這樣近似上癮的沉淪,她怎麼能明白。 「來看看你好些了麼。」 「然後呢?」 「我就要離開了。」 她仰起頭,在那清亮高傲的瞳眸裡,突然起了很深的幽怨;「為什麼?」 「這兒沒有我要我的人。」他收回手。「我必須走了。」 「除了那個姓趙的,在這裡,就沒有任何你在乎的人嗎?」她的語氣逼人,但覆住他半邊臉龐的手,不可思議的溫柔。「你不在乎我嗎?」 「你的脾氣還是這麼壞。」莫韶光握住她的手,搖頭低笑。 這句話裡,她第一次聽出那近乎寵溺的寬容和體諒,這就是他。楚薇楓眼眶紅了,連日來的相思,終於潰堤。 原來,新生之後初體認的第一件事,便是這令人又憂傷又歡喜的愛呀! 兩人目光碰在一塊兒,沉默無言。她張開手,把他厚實的五指像傘那樣地撐開,指頭交生,然後纏綿握緊。 「你給我機會活著,沒有給我選擇。我要活著,我……也要你。」她貼住曾為她暖腳的這片胸口上。生命裡從不曾有過的澎湃渴求,衝破了她的眼,流下淚雨來。「我就不能貪心嗎?而你,不能再坦白嗎?」 他怎麼能再欺騙自己,自己早為她深深吸引?是他們身份懸殊,他無法像她這麼勇敢! 他捧住她的臉,語氣帶著微微的苦惱。 「我什麼都不能給你,薇楓。」 「你給了我生命。」她說,拭掉眼淚。「沒有人能像你給我這麼多,也沒有人能像你讓我如此脆弱,只有你,莫韶光!」 帶著某種難以解釋的感動,莫韶光的唇,靜靜落在她的唇上。 擁抱帶著從沒有過的情慾愛戀,楚薇楓仰起頭,沒有侷促、慌亂和不安,彷彿已在心裡練習了好久,她柔順地承接了韶光的唇。 這個吻輕軟溫柔,充滿了憐惜與珍愛,就像他的人,永遠都這麼對她。 ★ ★ ★ 「這些日子,你去了哪裡?」 「我在躲將軍府的人。」 「梁律?」她瞪大眼,怒氣湧上!「他找你麻煩?」 「那不重要,現下他已調走。聽說,還是因為你爹的關係。」 「我爹?」 「梁律想求這門親事,你父親沒答應,又怕他日後來找麻煩。 便請何大人幫忙,把他調走了。其實,你爹還是很疼你的。」 「那麼方、楚兩家結親的事,你也聽說了?」 他點點頭。 「你沒有任何感覺嗎?」 「我該怎麼做?」他的語氣帶著淒惻。「我跟你,原來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不准說這種話!」她掩住他的嘴。「在我心裡,你跟我一樣,沒什麼不同,你不比我低等,我也不比你高貴。」 「薇楓,你不瞭解,我的命運,從我出生那天,就注定了。」 「那個姓趙的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 「如果我說,我找他的時間,久到你無法想像,你相信嗎?」 她挑眉,似乎不太相信。 「當我還在襁褓的時候,就跟著我父親和一位僕人,開始尋找他了。」 楚薇楓愣愣地看著他。 他無話頷首。 「韶光,你今年幾歲了?」 「三十。」 她搖頭,簡直不能置信,怎麼會有人花一生的時間流離顛沛在一個又一個的陌生城鎮,只為找尋一個素未謀面的人? 對莫韶光,她在敬佩之中,更多了一分憐惜。 「你從沒想過放棄?」 「為什麼要放棄?」他淺淺一笑,反問她。 楚薇楓握住他的手,她除了心疼,還有一分共鳴。 一個人獨自流浪這麼多年……她實在不能想像那種孤獨的生活。 他沒回答,只是深深陷在自己的思潮中。有些事,他一個人習慣了,既使如今有人願意分享他過去那個世界,但他暫時還是無法適應讓自己以外的人去分擔這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