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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頁 常歡 「一日無主?」狄無謙悲涼地笑起來。「你們背著我做了這些事,還有當我是主嗎?」 「想想狄家堡,你不會就這麼輕易放棄一切……」水雲生喊著。 「我是想,因為我想不出來,我還有什理由留在這裡!」他甩開狄傲然的手,毫不留戀。 「殺了姜幼玉,就地正法,這樣你滿意了嗎?」慶倚令在身後叫道。 「不!別殺她,我什麼都說,以後什麼都聽,別殺我阿姨,謙哥,求求你!求求你!」 狄無謙扭過臉,玉如霞伏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瑟縮不已,對這一切,他突然覺得好悲哀。 「把她關起來吧!我走了。」 「堡主……」 「堡主……」 沒有任何聲音能留住他的人,就連無辜的玉如霞,也只能哭出他的抱歉,而哭不出原諒,狄無謙抱著女兒,當夜離開狄家。什麼都不想,他只想去挽回那在謊言下被拆散的愛。 郢州,張燈結采的曲家。 杜秋娘正在為珞江綰髮,金色燦燦的簪釵,置在桌上,再過個把月,她將正式嫁入樊家。 美麗的手指輕柔在陳珞江的發間穿梭;杜秋娘似乎並沒察覺,從早上到現在,陳珞江一直是同個姿態,安靜地坐著,然後望著鏡子,像是個失去魂魄歸依的軀殼。 杜秋娘也是一個樣子,安靜、專注地替陳珞江整理著一切,她的表情,沒有昔日的憂邑,白漠漠地讀不出半點淒清,卻有種令人見了也要落淚的悲哀。 甄銘的死訊,把她生命裡最後的零星火花澆熄了。 「你不再考慮了嗎?趁現在還有時間,你有機會離開的。」 陳珞江直視鏡中的新娘,眼前浮起了一個男人溫柔的笑—— 不止這輩子,還有來生,還有那無數個來生,我都要與你結髮! 她捏住水藍色綢衫下的香囊,木然搖頭,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我沒有東西可以失去了,只要曲承恩把解藥給你,就好了。」 「姨娘不在乎自己能活多久,更不在乎他拿我當人質。」杜秋娘淡淡地說,拈起一根綴滿夜明珠的白玉簪,仔細別進陳珞江黑亮的髮髻中。在她唇上原本所掩蓋的那層紫色毒氣已為解藥消去大半,雖然如此,那雍容美貌並不因毒而減去半分。 「但至少……你該讓你師兄知道這事……」 「何必呢?嫁進樊記有什麼不好?人前人後,至少我還是個少奶奶,不是個不明不白的孩子,對吧?」陳珞江打斷杜秋娘的話,卻斷不住突然哽咽的喉嚨。 「珞江,你不是真心這樣想的,你從來沒有提過在狄家堡發生的……」 她突然站起身,眼神剔透得一如簪上明珠。 「姨娘,別說了,都過去了。一切一切……都過去了。」 「我懂了,一會兒,我讓絹兒送茶過來,都要嫁人了,臉色得養得豐潤些!」她輕聲一歎,幽魂似的離了房間。 在銅鏡之外,陳珞江叫住杜秋娘。 「姨娘。」 「嗯。」 「我一直沒告訴您,有關師父的事。」 「我只想知道,他走得痛苦嗎?」杜秋娘身子一僵,跨出門檻的動作慢下來。 「有點兒。」 杜秋娘想像著那樣的情景。以甄銘的性子,臨死前還面對這樣的折磨,心裡會有多少恨?「謝謝你告訴我,這樣就夠了。」杜秋娘垂下肩,安靜地道謝。 「師父在痛到神志不清時,曾斷斷續續喊了幾個字。」 陳珞江停下來,遲疑地看著杜秋娘瘦小的背影。 那應該是我恨你,杜秋娘,我到死都不會原諒你!倚在門邊的女人想著,眼底泛起悲愴。 「對不起……秋兒,如果我沒聽錯,師父是這樣說的。」 時間如死去般孤寂,杜秋娘背脊挺得僵直,不發一語地站著。陳珞江看不到她的表情,無法猜測她在想什麼。 驀然,杜秋娘掩住臉,踉踉蹌蹌地衝出去。 陳珞江沒有喚住她,只是再次盯著鏡中人兒。 她不為杜秋娘哭,更不為自己哭;這一生,她再也不為任何人哭,縱有萬千情愛,到頭來,終是一場空。 「找我來,就為這件事?」 「下個月等我按了鳳冠,坐進轎子,就再也見不著你了。」她拈起茶壺,逕自替他斟滿一盞小杯。 「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 巫青宇接過杯子,將之擱置桌面,眼神眨也不眨地望著她。 「發生什麼事了?」 她沒說話,替自己倒了一杯茶,而後喝乾。 「我來找過你,你知道嗎?」 「我知道。」 「你是不想說,還是不能說?」 他視線轉向手中卷軸,口氣出現了莫名的焦躁。 「至少你可以回答我,你過得快樂嗎?」 那似乎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陳珞江卻沒有猶豫太久,她慎重地點點頭。 「是的,我很開心。」在巫青宇面前,她不需要隱瞞什麼。他和無謙,都是她生命中最愛的人,但是,她卻沒把感情對他掏心挖肺過…… 什麼都沒意義了,連她承認的快樂,背後都是虛假的。 杯子裡的酒水在顫抖中灑出了一些些;陳珞江眨眨眼,事情過去八九天了,回郢州之後,她殘餘的勇氣也在曲承恩拿杜秋娘的性命要挾中失去得乾乾淨淨,幾乎沒有再掙扎,她允了這場對她有如兒戲般的婚姻。 她心已麻痺,甚至不恨自己過去那錯誤的一段感情,或者是在因為師父和杜秋娘之間,她看清了。對與錯已不重要,陳珞江只知道,她永遠都不會愛上樊家的少爺。 這輩子,她注定是豐潤不起來的,因為她是那白白淨淨的霜花,霜花落在繁華熱鬧的江南水煙,就算僥倖能成,又能得幾日好光景? 當寒梅重雪的日子不再,她這株霜,只能一輩子化為幽冷凝露了。 「珞江。」巫青宇喚了她一聲。女孩的掙扎,何嘗不是他的掙扎? 「把東西交給他,我就沒有遺憾了。」她說完,一口乾盡杯中酒。 那液體才入喉,她驀然睜大眼,酒杯自手中跌下,巫青宇在女孩癱倒地上之前,接住她。 「珞江……」他淒厲地喊。 大門被踢開,狄無謙怒氣沖沖的臉赫然出現眼前。巫青宇打橫抱起珞江,警戒地退步。 狄無謙愕然地看著這位曾試圖綁架過珞江的男子。 「我是珞江的師兄。」巫青宇報上自己的身份。低頭點了陳珞江身上數個重要的大穴,一絲泛黑的暗紅色液體,濃郁地流下女孩的唇角。 「她怎麼了?你又為什麼會在這裡?」他暴怒地問,上前一步前想索回陳珞江,巫青宇冷冷地搖搖頭。 「她中了劇毒。你不要碰她!」 「誰下的手?」狄無謙口氣掩不住痛恨。 巫青宇一語不發地走過他身邊。「我會查清楚的。」 「放下她,我會想辦法救她的。」 「用什麼救?」巫青宇忍無可忍地偏過頭。「你娶了玉如霞不是嗎?我不問你為何在這兒,也不管你今天對她還存著什麼心,今日你已是有妻室的人,別再招惹她了。」不等狄無謙辯駁,巫青宇帶著陳珞江離開了。 「陳媽已經檢查過,她早非完璧之身。這種別人穿過的破鞋嫁去樊家,也不過是辱我曲家門風!」曲承恩銳利的眼睛一閃,沒什麼感情地繼續說下去:「抬個牌位過去,也好過讓他們發現真相,咱們可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大戶大家,哪丟得起這種臉?」曲承恩拍拍衣衫,將他的對策說得振振有辭。 杜秋娘什麼話都不多說,轉過身,她想朝陳珞江的房裡奔去,卻猛然想起,那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前的事了。曲承恩存心要毒死的,怎麼會有救? 她雙腳俱軟,扳著桌子,慢慢地坐下來。 也罷,她忽然笑了!死亡,或者是對那孩子最好的結局,樊記和曲家一樣,都只是個華麗荒涼的墓。或者,甄銘也會願意這樣的結局,如果……真如珞江所說,甄銘已經原諒她,那麼,這何嘗不是好結局? 「你比我想像中的還狠,曲承恩。」杜秋娘抬起頭,那總是一半憂邑的臉上,說得毫無感情,表面上美言,但鄙視、蔑恨全在她眼裡一覽無遺。 曲承恩大步跨過去,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上半身僕在桌上。 「你剛叫我什麼?」將她的頭髻毫不留情地捏散,這一次,曲承恩還狠狠踢了她一腳。 杜秋娘沒有尖叫或嘶吼,她不稱他的心,用哀叫或哭泣以表臣服。 沉默,只是替她換來更多的拳打腳踢。 「賤人!也不想想,在曲家,你是靠誰才有今天!我下毒又怎麼樣?我就是要珞江死!那小娼貨就跟她娘一樣沒用,曲家要這種奴才做什麼?死好!統統死得乾淨,我今天讓她的牌位跟個曲字,風風光光的嫁去樊家,這還算便宜她了!」 一拳頭一怒吼,杜秋娘的衣服被扯裂了一大塊。她靠在門邊,死死地瞪著曲承恩,這個她喊了十多年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