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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頁     常歡    


  馬兒跑得無影無蹤,她努力了一晚上,兩手兩腳二十根指頭,連著三十二顆牙齒,齊心合力,總算解開了繩索。 

  原本打算可以就此拋開王府的一切,回去卜家牧場,但是,卻撞上了一票人,更槽糕的是,這票人專營無本錢的生意——擄人勒索。 

  從交談中,她知道這些人是來接應把她擄走的男人,但是死無對證,為此地三緘其口,把所有可能暴露自己身份的信物全數藏起。暗地裡,她卻聯絡上卜家寨在江南布下的暗椿。三名卜家探子,以一個叫阿羅的疤面男子為首,當夜便混進了這票人裡,暗暗隨侍她。 

  同在屋簷底下,還有好幾位跟她一樣被擄來的姑娘。她們不是書香門第,就是京城著名的富豪之女;姿色才貌皆是中上之選,但比起她,又怎麼都差了一截,那些女人幾乎都哭哭啼啼地等家人送贖金來。 

  獨獨只有她,因為沒任何背景,很快就被『逼』進風月樓,下海賣笑接客。 

  說是逼,倒不如說她自願還適當些!反正賣笑不賣身,又對她的計劃有利,何樂而不為? 

  回頭想想,被抓走還是件好事呢!進到這個江南排名第一的妓院,憑她的姿色,加上那些年在卜山學來的手腕,沒幾天就與樓內所有的姑娘為敵,掛上了頭牌;一位堂堂郡主,搖身變成揚州喊價最高的名妓,這種事還不是普通人碰得來的。 

  所以,侯浣浣終於明白紅顏薄命這話的由來了,不過,她並不是輕易認命的角色。其實,耗在這兒,沒事為幾個有錢的老色鬼彈彈唱唱,也好過待在王府的枯悶無趣。   

  看在她能掙錢的分上,風月樓裡誰都當她是天。心情好的時候賞個笑,財源便滾滾進帳來;心情不好的時發發小脾氣,那些付錢的男人也哈著腰供她成寶;反正嚴正都沒吭聲,老鴇還敢說什麼! 

  嚴正,便是這票人口販子的頭頭。對他來說,這侯浣浣是歷年來難得碰上的好貨,王麼麼也檢查過,這女孩兒身子乾淨得很,從沒碰過任何男人,加上那張臉蛋,不否認他曾動過獨佔之心,但仔細估算過這女孩可能替風月樓帶來的利益,嚴正向來聰明,他當然願意選擇後者。 

  而事實證明了,他的算盤並沒打錯,侯浣浣年紀雖大了些,但卻是天生入這行的命;雖然偶爾使使小性子,大部分時間,她還算安分。 

  只等他揀個好日子,替她的初夜標個高檔的好價錢,然後他就可以著手去跟京裡那些一擲萬金的富豪談贖人的事了。 

  *  *  * 

  在這香噴噴的閨房裡窩了一個多月——如果她還沒把日子過糊塗的話,差不多,整整有一個多月了。 

  說實在,侯浣浣也煩了,要不是看在外頭愈喊愈高的價錢上,她早就跟阿羅等人回關外去。 

  『丫頭,你到底還要玩多久?』這天,阿羅趁送餐之便,進房找她。 

  『事情都成了一半兒,有點耐心成不成?』銅鏡前的侯浣浣,梳著頭髮,一副神閒氣定的模樣。 

  對這種回答,阿羅的反應是一聲歎息,臉上的疤痕亦隨之顫動。『我不是沒耐心,要是你在揚州有什麼閃失,咱們兄弟三人怎麼對得起卜家?』 

  『別這麼怕事成嗎?』侯浣浣不耐地隨手一揮。『一切都在計劃中,就等咱們拿到錢,一切就搞定了。對了,我要你給二當家的信,送了沒有?』 

  『阿德送走了,小烷,你心裡清楚,二當家根本不會同意你——』阿羅忽然緘默不語,瞪著房門外的人影。 

  『浣姑娘,高老爺午後在揚升酒樓設宴,希望姑娘去唱支曲兒,嚴先生巳經替你答應了,要我來知會一聲。』王麼麼在門邊討好地笑著。 

  『我知道了。阿羅,你去忙別的事吧!』侯浣浣示意他。 

  『可是——』阿羅想說什麼,最後又沉默了。 

  『沒關係的,你下去吧!』她笑笑,口氣堅定。 

  很不情願的,阿羅走了。 

  侯浣浣的篤定不是沒有理由,她心裡清楚,嚴正守她就像守個大寶,不會讓人碰她一下下的,但不管有沒有嚴正,她都自認還有能力保護自己。 

  事實的確如此。下午在酒樓,高家那隻老豬公,就結實吃了一頓苦頭。侯浣浣一支曲兒還沒唱全,那老頭競仗著幾分酒意,涎著臉在廂房裡便對她毛手毛腳起來;盛怒之下,她揮拳打暈了高老爺,又拿了一隻花瓶撂倒妓院派去監視的李三,然後她下樓從後門溜了。 

  聽到聲響的高家下人當然不會放過她,而勉強爬起來的李三更是怒極;一票人,熱鬧地從酒樓裡追了出來。 

  說實在,侯浣浣的江南印象僅是兒時的一點模糊記憶,被送進風月樓後,她根不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跑出酒樓,她一時也不知該往哪裡去,本能地,她往人少的胡同巷裡跑,繞了幾圈,撞進街尾一座破爛倉庫裡。 

  但怎麼也沒想到,倉庫裡居然還有人在。 

  『誰?』那背影魁梧的男人轉過身,半張臉沒進濃密的鬍子裡頭,一聽遠處傳來的吵鬧聲,他噤聲,眼光卻沒移開過侯浣浣的臉龐。 

  侯浣浣只顧著把那扇被她撞爛的門板回歸原位,哪有閒工夫理他! 

  『往那邊找,務必把那賤人給追回來。』李三在外頭怒吼。 

  人聲鼎沸一陣,一直到腳步聲漸漸悄然,狄無塵才再度開口。 

  『敢問姑娘是誰?』 

  侯浣浣冷哼一聲。 

  『有人追你?』狄無塵出聲,口氣不快,他不記得有誰曾對他如此傲慢過,尤其是個姑娘家。 

  『廢……』侯浣浣咬住話,沒理他。 

  『姑娘到底是誰?』倉庫的光線雖暗,但從破簷射進的幾道夕陽卻剛好穿過她的身上。才瞄過一眼,這姑娘自胸口以下的部分足以讓他看清楚;她一身穿金戴銀的,衣飾也有說不出的華麗耀眼,不但繡工精緻,從披肩到腰帶,褂口滾邊到裙上罩紗,所有的款式皆為上上之選,那些花色亦在金色的夕陽光線裡,織出了一片燦爛無比的光采。 

  不過顏色雖艷,對狄無塵來說,卻比不上一般良家姑娘的素淨優雅,看起來俗斃了!他輕蔑地想:八成那胸口以上沒看清楚的那張臉一定好不到哪兒去,這年頭就是這樣,醜人偏偏愛作怪。 

  『人哪!』侯浣浣終於出聲,口氣比他還不快,問東問西的,他不縑煩,她都快受不了。『要不還是鬼呀?』冷冷地,她在後頭加了一句。 

  狄無塵楞了一下,人說江南女子不都柔情似水嗎?是他在關外待太久了,還是這句話有了偏差——這女人不但俗氣,連脾氣也壞得很。 

  『看起來你有麻煩,需要幫忙嗎?』依他往常的性子,早走過去把人揪起來問話了,但他沒這麼做,八成的原因是他不想惹麻煩,朱清黎沒找到前,他沒閒情搭理任何事。 

  這男人真是討厭,侯浣浣想,長得凶一點就了不起?幫忙要有實力,不是口頭上說說就算,哼!這年頭,就連九官鳥都會呼嚕兩句呢! 

  『我是不想多事,那些人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是麻煩。』聽出對方口氣裡的『施捨』,她忘了這些話說出來有多自我膨脹。   

  就算真有心要幫她忙,這會兒也全收回來了,狄無塵悒悒地想,他可不像另外兩位兄弟,會對女人溫柔以待:狄家的男人,從不知溫柔為何物。 

  況且,是這女人太囂張了,他沒什麼好對不起自己的待人之道的。 

  『你叫什麼名字?』他冷冷地問。 

  真沒禮貌,隨便就問人的名字,侯浣浣昂著頭,回話的口氣跟他一樣惡劣。 

  『你又叫什麼名字?』 

  『無塵。』他略姓未說。 

  無成?還真配他的人,他看起來就像一事無成的流浪漢。侯浣浣輕蔑想道,瞧那模樣,說有多醜就有多醜。 

  『姑娘到底是誰?』狄無塵忍耐地問。 

  她聳聳肩。『浣浣。』

  『聽起來沒什麼希望,好像玩完了。』狄無塵可不像她會留顏面,盡量把刻薄話擺心頭,他向來誠實。 

  說時遲、那時快,話才講完,一樣東西應聲飛來,狄無塵連眼睛都來不及眨,腦袋上已結實挨了一記。 

  一樣五彩繽紛的東西自頭頂被彈落在地,狄無塵的耳際被打得嗡嗡作響。 

  作夢也想不到這女孩是個練家子,手勁、臂力非一般人比得過。 

  強忍著還想脫下另一隻鞋子朝他扔去的衝動,侯浣浣想了想,終把怒氣平了平。一隻就夠了,她可不想兩腳髒兮兮地在地上走。 

  但那口氣怎麼也忍下下,玩完了?玩完了!天殺的!這個人明明就是沒文化,還膽敢糗阿爹給她取的好名字。 

  『總比閣下要來得好太多了。』黃昏的屋角,狄無塵只聞她長吁了一聲,軟言說道:『人家說啊!玩完了還有個新開始,這情況好說歹說,總好過有些人總一事『無成』吧!唉!所謂無成哪!臨老了才來個老大徒傷悲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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