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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頁     常歡    


  『小浣——』王爺呆望著侯浣浣撮口發出一聲清嘯。 

  大街的彼端,陳小韜放開韁索,那匹白色駿馬直奔向侯浣浣。以一個簡單俐落的姿態飛身上馬,她那姿態——意氣飛揚,就像那一天,她拋開一切,迫不及待去找狄無塵表明心跡的義無反顧。 

  但是夕陽穿過她的瞳孔,卻有悲傷的霞光流露。 

  『你還會回來看看嵐兒和我嗎?』王爺在她身邊問。 

  『會。』簡單地下完承諾,朱清黎——不!是侯浣浣,在王府、在黎軒小築,甚至在狄無塵面前的身份再也沒有必要了!她終於回到自己的身份,跟著陳小韜,朝天涯盡頭奔走了。 

  『她走了?』狄無塵的聲音在中庭後方響起。 

  『無塵——』王爺回過頭,一面走,一面大喊。『你來多久了?快!快去追她,那丫頭很死心眼,你去追地回來,現在還來得及,快去!』 

  他搖頭,動也不動。 

  『你難道就不能原諒她?』   

  狄無塵還是搖頭,神情黯然。『她早就做下選擇,在卜家和我之間。』 

  『不!那不能做比較。她愛你,無塵,一如我逼她在嵐兒和地爹之中作選擇;然而,那是不能比較、無法抉擇的。有些感情,是你一輩子都放不開的,無塵,你一向聰明,怎麼會這麼糊塗?』 

  『……』 

  『逼她在卜家和你之間做選擇,是不對的!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愛,這樣做,對她太殘忍!』 

  『那又如何,現在已經不是這個問題了。重要的是——小浣的幸福並不在這兒。』隔了好久,狄無塵終於說話了。『早該讓她走的!這裡會綁住她的。』 

  『那婚禮呢?你怎麼辦?』 

  狄無塵的心突然被這句話俐落地撕開。他的手開始不能控制地顫抖,眼眶也發熱;這一刻,他只想嗚咽、只想痛哭,為心裡的某個部分,正在流失的某個部分——在這世上,只有侯浣浣能填補的那一部分—— 

  或者,他永遠也沒機會對她說,他是如何為她義無反顧了。 

  『我會想辦法的。』他吞下喉頭的硬塊。輕輕地,撫觸著又冒出頭的鬍子。 

  *  *  * 

  城門之外,那條通向關外的路,遙遠望不著邊際。 

  『小浣,確定不回頭了?』陳小韜深思地看著她,那些落寞和憂愁都逃不過他的眼。 

  『你知道那兒不是我的世界!』她淒然一笑。 

  『但你可知,卜家也不是你的世界。』他凝視著她。 

  聽到他意有所指的話語,侯浣浣的眼眶浮現了淚光,她狠狠別過瞼。『別逼我,小韜!』 

  陳小韜走過去,自背後輕輕環住她,輕輕歎一聲。『我疼你,小浣,所以……』 

  她抹掉了眼淚,回頭努力地對他笑了笑。『我會復原的,小韜。』 

  『不管怎麼樣,這都是你的決定,誰都無法強迫你;但是,小浣,有件事,我考量再三,我以為你有權利知道。』 

  『什麼事?』 

  『紅蔓和綠蔻,是無塵要即安放走的。』 

  她如遭雷殛,僵在當場! 

  『不……不可能!』她搖頭,臉色發白。 

  『在刑場幫我們擋開無塵的,你應該也猜得出來,只有即安才有那種身手。』 

  她想到那位黑衣人的本領,臉色更蒼白,天!她差點舉箭殺了無塵。 

  『你心裡該明白無塵是怎麼樣的人,他絕對不會跟權勢低頭,任紅蔓被活活誅殺的。』 

  『不,不是這樣的。』她驚恐地搖頭。 

  『為了能讓你完全脫離賀家的陰影,明天的婚禮依舊會進行。』 

  她呆呆地瞪著陳小韜,愕然地接受了那些話。 

  『行過大禮,他會派出十多輛馬車,自將軍府移往關外,會有人扮成你的模樣上車。明著是迎你回狄家堡,但實則是避開王振的耳目;他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讓你能完全脫離賀家劫案的陰影。至於劫囚的事,無塵也知道你絕對下會鬆手,為此,他要即安來找我,在張揚面前,我們演了一場戲。小浣,你瞭解嗎?』 

  『不!』她仍是搖頭。『我不瞭解,我也不要瞭解,因為你說謊!』 

  侯浣浣忽然撲過去揪住陳小韜,開始搖他、晃他、勒他,不准他再說下去,她對他一陣厲聲大吼。 

  『這樣騙我對你有什麼好處?狄無塵絕不會這麼做的!他不是任人左右的那種人,他根本就不要我,他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絕對不會!』 

  陳小韜分文末動,而揪在襟口的那雙玉手,卻無端顫抖得好凶。 

  侯浣浣搖頭,未干的眼眶很快地又潮濕了,她拒絕相信。『他絕不會讓即安放走紅蔓和綠蔻,紅蔓是我想辦法放走的,即安也不會幫我們,你明明知道紅蔓是他捉回來受死的,你說謊,小韜,承認你對我說謊!快!』她哽著聲音咆哮著。 

  見她如此,陳小韜更加心疼。 

  『小浣,你比我想像中的還要愛狄無塵。』他悲哀地瞅著她。 

  侯浣浣退了一步,鬆開手,整個人再度崩潰。她握緊拳頭,點點落在陳小韜身上。

  『收回那句話,我不愛他,我一點都不愛他!』她瘋狂地命令他。『收回!』一拳打在陳小韜肩上,她哭叫:『我叫你收回,聽到沒有,我不愛他,我不想愛他! 

  我也不要愛他!』 

  陳小韜悶哼,整個人退了一步,忽又大步跨向前,狠狠抱住了掙扎不休的侯浣垸。   

  『你這樣騙自己有什麼好?馮即安這一生聽命過誰?就只有狄無塵能夠策動他,你要是不相信,回到卜家牧場,你可以問紅蔓!』 

  『我不要,你們都串通好了,我不相信你們的話。』她大吼。 

  『你愛他,為什麼不承認?』陳小韜忍無可忍,捏著她的肩膀大聲質問。 

  『不!我不愛,我不愛無塵,我不要愛他!』她淒慘地哀叫,忽然用力抱住陳小韜。『幫我!幫我變回卜家寨的侯浣浣,把我變回那個曾經無憂無慮的侯浣浣! 

  小韜,我不要愛任何人,我不想愛任何人!他逼我做選擇,他好殘忍,這對我不公平,不公平!』 

  『也許他是錯了,但你不能否認,無塵對你也有情,只是他的方式跟別人不同。』聽到那句話,她飛快地、胡亂地抹掉了眼淚,朝樹下休憩的馬狂奔而去。 

  『小浣——』陳小韜大叫,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上馬,策鞭馳騁。 

  『我去問他,倘若不問清楚,我死也不會瞑目。』她回頭,扯著嗓子喊。 

  *  *  * 

  草原上,他呆坐了好久。一整個下午,除了身後那名徘徊不去、他連看都沒回頭看的旅人之外,陪伴他的只有風聲;但狄無塵是不關心這些的,他雙手交疊,擱在顎下兀自發呆,而一旁的黑馬,不時晃動著馬尾。 

  聽到後頭那旅人的衣角微微擦動草皮的聲音,狄無塵以為那人要走了,可是等了許久,他都沒再聽到聲響。 

  直到他好奇地回頭,才看清站在後頭的女孩。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你來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種情況,他只懷疑自己是不是作夢。 

  『即安告訴我的。我坐在這兒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兩人都很沉默,只有風聲在週遭莫名聳動著。 

  『為什麼這樣做?』她啞著聲音問。 

  凝視著她的盈盈秋水,看見她的新月眉微蹙,狄無塵一陣心痛,她為何還要回頭,她可知他費了多大的力,才能張開手,放她飛去。 

  『為什麼?無塵,告訴我為什麼?』 

  他仍動也沒動,只有狂風呼嘯聲在四周流竄著。 

  『我對九王爺的承諾,不單單是帶你回王府,他還要我保護你,讓你不受傷害。』半晌,他終於開口。 

  聽到那些話,侯浣浣感覺肺部的空氣正—點—點地被抽去;她轉過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下停地晃蕩,然後開始一片片地散開、飛落……侯浣浣慌亂地抓住白馬的鬃毛。 

  『就這樣?』她努力把這個問句強裝無傷地放出去。 

  『你以為還有什麼?』愛,還是夫妻之情?狄無塵想起她的抉擇,苦澀地反問。 

  九王爺說錯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侯浣浣點點頭,她早該知道的,狄無塵會這樣做的意義。 

  陳小韜和九王爺統統都錯了,狄無塵對她沒有半點的情分,但她偏偏要愛他,怪誰?怨他無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開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氣,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裡,會快樂嗎?』 

  『跟你沒有關係。』她快速地躍上馬,背著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會飄遠,然後消失,終會有一天,將不再扎痛她——就像他曾經剃盡的濃鬍子;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遠走的,情種一旦生根,即使負心負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會忘記他片刻;她已經陷得太深:水遠都抽不開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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