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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常歡 她再度換上男裝,站在甲板上,細長影子被舫上微弱的油燈拉得筆直。她孤伶伶地面對著河水,不知在想什麼? 「你又要我逼你哭出來嗎?」 停立在她身後許久,小韜才靜靜開口。 「不!」她顫動一下,然後頭也不回,抄起長袍踏上木板,走進船艙。 小韜跟著她走進去,看她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眼淚無濟於事,我就算哭死,小荷也不會回來。我等著,是要當面跟你告別。」 她在方迥上打好結了,小韜的手掌卻輕輕放在那深藍色的包袱上。 「讓我走,小荷是我的事。「 「不,是我的責任,我答應過要照顧你們的。「 她抬眼悲哀地凝視著他。「小韜,你不瞭解,是我的錯。我不該把她們倆丟在福州,我從來……」霽蓮覆住就要奔流出的淚水,哽咽地幾乎說不下去。「我從來就不是個好母親。她一出生,我為了討生活,把她丟給湘兒,我從不曾好好陪在她身邊。我沒辦法怪湘兒,更沒資格責備小安;因為這一切都是我的錯!」 「你為什麼要這樣?」小韜忽然野蠻地咆哮出聲:「你為什麼老要歸罪於你自己?明明不是你的罪,你為什麼……我……他媽的!不說了!」他氣得轉過頭不理她。 「你的傷已經完全復原,請你讓我走吧!我待在這兒也夠久了,這是我跟賀家的事,不該把你扯進來。」 她又去拿包袱,小韜抓過來,拉開木窗,「噗通」一聲,他把包袱狠狠地丟--不,幾乎是用砸地投進了水裡。 「我不會讓你走!至少在這種情況下,我絕對不會讓你走。小荷我會把她平安帶回來,你就留在這兒等消息。」 「我欠你夠多了。真的,小韜,你越這樣,要我怎麼辦才好?」 嫁給我!他在心裡喊著,卻沒把這句要命的話說出口。他不是落井下石的人,他也不要她因為感激而嫁給他。 「留在卜山,這段期間小安需要一個好大夫。今晚你好好睡一覺,我現在就下山去探消息。」 他轉身便要踏出船板,霽蓮不知從哪生來的勇氣,自背後忽然張開雙臂緊緊環住小韜。 第一次,她允許自己大膽地把臉貼上他那寬闊的背。 好早好早之前,她就想這麼做了,聞著他身上淡淡的皮革和青草香,她的心溢滿悲傷的愛意。 那股柔情來得好強,強得讓她的鼻子一陣疼痛,淚全爬到他的身上。她所依附的這個背,是多麼讓人放心!她為什麼還要為自己是不是該嫁的問題而遲疑呢? 去他的禮教和貞節!他是她夢寐以求的男人呵-- 小韜一震,背部那片濕熱多麼燙人,他好想回頭,好想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 「不要!不要回頭!」她輕帶著淚音呢喃:「請你,我不要你看到我現在的樣子。小韜,讓我靠著你,一下子就好,等我一鬆手,你就走吧!我留在這裡,留在船上,我答應你,在這裡等你回來,我等你帶著小荷回來見我。」 他真的沒回頭,雖隔層衣衫,那身子相貼的緊密依賴卻拉緊他的心。 小韜大步地跨到艙門口,像想起什麼,他的腳步停下。「你也答應我一件事,不論此去結果怎麼樣,你都要好好地過日子,我要你為自己話著,還要讓他人造成的痛苦而弄得你一生憂傷終老。」 然後他走了,未見霽蓮就在他身後猛點頭垂淚,一點頭,一滴淚;一點頭,一滴淚…… 小韜,我要小荷回來,我也要你回來,我要親口告訴你,我有多麼愛你。她擦去眼淚,癡癡地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 * * * 「這麼大的事為什麼不說!」聽完小安的敘說,浣浣氣得跳起來。「我要去幫小韜,誰曉得那個賀家會弄出什麼歹毒的計策來害人?我可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去送死!」 「丫頭!你心裡也在乎小韜那孩子,是吧?」侯師爺提起手背抹去嘴角溢出的一口酒,笑嘻嘻地問。 霽蓮猛然抬起頭,愕然地望著別有用心的老人。 浣浣轉過頭,抱胸輕鬆地坐下。 「您手上那壺,好像是最後一個完整的酒瓶了,是不是啊?阿爹--」說完她微微一笑。 這一招很有用,侯師爺立刻抿住嘴,抱緊酒瓶咕噥了幾句,頹頹地走回房。 「大當家的,您怎麼不叫人攔著小韜呢?」浣浣朝卜老虎笑吟吟地問。 「呵!呵!呵!」卜老虎歪嘴笑了三聲,死瞪著侯師爺走進去的房間,不敢吼叫,也垂著頭緊跟著避開。 打從那次為了趕走江雲奇,卜老虎幾個將計就計,設下了侯師爺詐死的計謀騙了浣浣一次;之後,他們卜山這幾個帶頭的,就沒什麼好日子過了。 先是浣浣倔著脾氣,除了霽蓮和小韜,她誰也不吭一聲。這筆帳她是連爹的一併算進,卜老虎和劉文等老一輩的也就算了,因為他們自知理虧,但是底下那堆護花使者群可就受不了。三天兩頭就被她的沉默逼得火氣大揚,甚至其中有幾個受不住刺激,竟跑回關外牧場去。 「浣浣!是小韜要我們別提的,你不要怪大叔……」霽蓮有些不安。 浣浣搖搖手,神色不悅地瞪著門裡。「這不干你的事,我還在為我爹詐死那件事鬧憋扭。哼!裝死嚇人?幼稚!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來不及啦--」後頭那四個字,她不但拉長,還嚷得特別大聲。 房間裡立刻傳來卜老虎埋怨侯老爹的嘀咕聲。 霽蓮看了看門口,又聽到嘀咕,更加難過。「可是,他們是為你好!」 「為我好也不能這麼搞法!打從我進了這座山後,從沒這麼哭法,他們這麼玩,不但丟盡了我的臉,他們有沒有想過,這麼掉眼淚是很傷身的。」浣浣扯扯袖子,坐上了椅子,索性盤起腿,手肘弓著椅背,不滿地叫起來:「哼!還好比較嘴啐的幾個全都到關外去了,要不然給他們加油添醋一傳,教我侯浣浣的面子往哪擺?我在卜山難道是待假的?大當家的不瞭解,做人家爹的也這麼笨嗎?當我真沒眼珠,誰不好揀,去挑個渣啊?真是!」 「小浣……」 「霽蓮,別替他們說情,不是我做晚輩的愛計較,但這件事真的把我惹惱了。別說三個月,就是整整氣上三年,我也不會消下去一點點!三年--聽到沒有?」她這回把手指頭都比出來了。 「三--年。」她朝房裡大聲宣佈。 房間裡再度傳來卜老虎氣餒的呻吟。 * * * 然而整整過了五天,小韜還是沒消息。 「我不等了!」浣浣跳起來,下定決心似的,看了看侯老爹,臉上一片堅決。 侯老爹眼神閃了閃,那對醉茫茫的眸子醉意全去,他把懷中的酒瓶重重朝地上摜去。 「大當家的……」他轉向卜老虎。「我和丫頭有話要談,請迴避!劉老鬼,你也一樣!還有,把外頭的人都撤乾淨,我不要有任何人偷聽到我和丫頭之間說什麼,或者拿咱們爺倆當賭注下。」 劉文早聽出事態嚴重,和卜老虎一樣,他們倆雖然好奇,卻二話不說地走了出去。 幾名老粘著浣浣不離身的漢子還傻楞楞地不明所以,卜老虎喊了幾聲沒回應。劉文早不耐煩得一個個或揪頭髮、或抓領子地扔出大廳。 看著還有兩三個推推拉拉,想留下來看好戲的,卜老虎終於大吼出聲。 「等老子數完三下,還有哪個知知死活的敢待下來,杵在大廳外的,想放膽偷聽、偷瞧也一樣,要是給老子瞧見了,我當場就把他屁眼剁成兩半兒!聽到沒有?一、二……」 嗅出濃濃的不對勁,一干人馬再怎麼不情願也無法可想,待人全散得乾淨了,劉文才拉著卜老虎出了院落,在矮牆上坐了下來。 「操!才兩個不明不白的外人,就把卜山搞成這副德性!先是小韜,再來是丫頭,要不是那姓舒的丫頭幫過咱們,我早早說把她趕走,真他媽的晦氣!」劉文一拍大腿,惱恨地咒罵起來。 「你罵天罵地有個屁用?早在那朵雨後蓮花一變回女人模樣……去!還是個閉花羞朋的女子,我就知道那死小子要完蛋了!唉--也不能怪人家舒姑娘,她個性軟得跟水似的,難怪那小子會看上她。」卜老虎狂風似的歎了一口大氣。 「是閉月羞花--」劉文叫起來,很不滿地。「你已經念錯至少有三百遍了,虧酸老頭還天天跟在你身邊,成天口水來口水去的,還抵不過老頭子偶爾聽那些小伙子贊丫頭的幾句。」 「媽的!你管他屁月還是屁花,你姓劉的就有水準了?什麼口水來口水去的,我告訴你,那叫椒濡以沫,不懂也要稍微掩飾,別跟我吹鬍子瞪眼睛的。現在我最擔心的就是浣丫頭,別看酸老頭那德性,要是狠起來可不比咱們好伺侯。你瞧見了沒有,浣丫頭心底不知打了什麼鬼主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