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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常歡    


  卜家牧場是為了讓追隨他多年的屬下能重新展開一段新生活,在那裡,他們都有新的身份,不再是卜山人人喊打的馬賊,為此他再也了無遺憾。

  打從他被官家打入大牢,傾家蕩產,再含恨領著手下避進卜山,十多年的生死教訓,他從來沒這麼放鬆過,感覺真正像個依山而居的獵戶。

  十多年來,他和座山時早有了感情,雖然曾一度為了女婿的緣故離開,但他的心始終繫在這兒。跟他有相同感覺的不只他一個,雖然牧場的事全交付給義子小韜,但那孩子總會每隔個十幾就回山一趟;還有酸老頭和他的女兒侯浣浣;劉家夫妻和幾十個小伙子……

  講到這兒,卜老虎不得不感謝浣浣那美如天仙的丫頭,就是為了她,卜家山這群小伙子才會死心塌地待下來,至少對復往日熱絡的卜山而言,也多了一些生氣。

  這天一早,他接到自山下探子一箭的急訊,根本來不及說話,整個有就急急忙忙地就衝到大廳。

  「阿爹,早--」笑吟吟地把長髮一撥,浣浣立刻被隔壁屋子卜老虎的吼聲給弄得沉下臉。

  「真煩!下大雨已經夠惱人了,大清早還吵成這樣!」她咕噥一聲,瞧見父親正背著她移動身子,她眼明手快,先捏住酒瓶,叉腰就罵:「您答應過我不再喝的,阿爹!」話一說完,侯師爺垮下肩。

  「丫頭,一點點就好。唉!我渾身鬧癢兒呢!別管阿爹了,大當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你跟去看看!」

  「還能有什麼大事?」她望著外頭灰濛濛的雨景,想著曉恩在夔州不知道好不好?前兩天她才收到曉恩的信,說是懷了孩子,蕭家的後,大當家的為此還高興得喝了一整晚的酒。

  「這種天氣,還能鬧什麼?」

  「去看看哪--」侯老爹全神貫注地望著女兒懷中的酒瓶子,想著用什麼法子才能不落痕跡地搶回。

  「噢!」她應了一聲,把手上的筷子放在桌上,轉身便要出去。

  「哎--丫頭,只是去看看,幹嘛帶著酒?這個阿爹保管就好,你已經砸掉我十幾個酒瓶子,這是最後一個啦!還是小心點好,我來,我來!」

  她搖搖頭,對這個嗜酒如命的老爹投降。

  *   *   *

  「見鬼的!大清早連吃個飯都啷啷噥噥的,吵什麼吵?這裡發生什麼事?」

  霽蓮抬頭,門口有個月眉挑眸,美得迫人的女孩,雖一身粗布衣裙,卻掩不去天生麗質。倏然,兩片紅雲飛上她的臉,老天哪--這女孩,這女孩……霽蓮差點沒被這女孩敞開的衣襟嚇暈過去。

  在女孩的身後,還有一隻通體雪白的大貓。

  浣浣氣勢洶洶撥開兩邊的粗壯漢子大步走過來,那隻貓也喵嗚地叫了幾聲,跟著主子跨進圈子裡來。

  「怎麼回事……我的老天爺!小韜怎麼變成這個樣?」浣浣也嚇住了,但沒忘記先去確定小韜的生死。按了按他頸側,她放鬆地吁了口氣,脈搏雖弱,至少還在跳動。

  他大腿上的箭傷仍汩汩地湧出滲毒的黑血,破口附近沾滿了泥沙和血水交混的污漬。

  中央那個頭頭的聲音已夠嚇人了,這會兒又新加入這個女孩的吼叫。霽蓮覺得自己彷彿身於風暴的中心點,而週遭的人卻還綏綏地發出沒意義的猜測、討論和詢問,這些聲音快把她給逼瘋了。

  「我看先準備後事吧!」有位漢子搖頭歎氣。「如果把二當家的腿砍斷,也許還可以拖一陣子。」另外一位漢子出聲。

  「我要是二當家,寧死也要留個全屍,我看先去請易老頭做副棺材吧!」又有一位漢子冒出意見。

  「唉--這年頭要找副好棺材榀不容易呢。想當年,要是能有塊草蓆包著、裹著,咱們就謝天謝地啦!」又有人吐噥。

  「老王說得是!」另一個聲音歎息並附和:「要找那種不通風的,還有,我想起來了,講到棺材,唉--記著記著,別忘了到山下時,順便捉個和尚上來唸經超度一下。」

  浣浣仍在微笑,對這些人沒心沒肝的表面話她是習以為常了。卜家寨的人本來就沒受過多少教育,對生死大事,他們早有自己的一套理論,加上老爹沒事就把老莊思想那一套說得玄之又玄……妙他媽的妙,唉--簡直帶壞人!

  小韜沒死才是重點,其餘的,管他們愛怎麼說;反正,好些沒良心的話也不代表小韜的形象名聲在眾人眼裡真的已到了天怒人怨。

  在卜山,要是大夥兒真的卯起來要討厭一個人,那個人就算是只剩半口氣,他們是連個屍都懶得替他放的,還顧得了你死呀活地猜上一大堆。

  她能理解,反正小韜的傷在她看來還重不至死;不過,她沒閒工夫聽這些胡扯,先把毒血擠出來再說。

  對霽蓮而言,這些馬賊對於人命的態度簡直令她全身麻痺,陳小韜明明還活著,可是他們卻當他是死了般的議論紛紛。

  原本可以趁剛剛一陣慌亂的時候溜走的,但此際霽蓮改變心意,她看看躺在地上的小韜,想著這個臭男人雖然可惡,但好歹也救過自己一命,再怎麼樣,道義上她不能不管他,即使他是個強盜!霽蓮揮去這個想法,強盜又怎樣?朝廷那些逼死她一家的,不都是披著錦衣華服、食君俸祿的強盜!

  小韜仍昏迷不醒,蒼白的嘴唇已轉紫黑,看得霽蓮心驚膽跳。

  浣浣不聽週遭人的廢話,決定照自己的方式來。

  「去拿把刀上火烤烤!我先替二當家的防止毒發!」浣浣啃著指甲,沉思半晌才說。

  霽蓮被這個女孩的聲音嚇住了,什麼?他們當真要吹掉他的腳?也不知打哪生出的勇氣,她推開那個已接下長刀的女孩。

  「不!在下求求姑娘別這麼做,陳大哥的腿沒有想像中的嚴重,在下認為還有救!」

  浣浣驚愕地注視這個膽敢推開自己的文弱秀才,臉上突然難得地泛出一片暈紅。她不自在地攏攏一頭秀髮,又低頭看著小韜的傷,完全忘了這是什麼場面。

  喔!喔!老天爺!眼前這一名書生,唉--還是侯浣浣有史以來見過最俊俏的!

  比曉恩嫁的那位還有看頭!

  「敢問這位公子怎麼稱呼?」原本粗放的嗓子好似被人掐在喉頭,浣浣方纔的粗枝大葉全不見了,扭扭捏捏地才把話說完,卻看到大夥兒都好奇地瞪著她難得出現的嬌媚。

  霽蓮沒看她,低下頭撕開自己衫子,動手處理小韜的傷。旁邊一個叫蔣格的漢子不相信她,粗魯地扣住霽蓮的手,搶走她手上的布。

  霽蓮生氣,哪裡還記得這兒是不是馬賊窟,劈口就罵:「你們不當他早死了?就讓我救他一下有什麼大礙?」她搶回被奪走的布塊,繞著小韜的腿緊緊纏了兩圈。

  那蔣格被罵得一愣,脾氣正要發作,卻便生生地被卜老虎按下。

  「就讓這秀才試試。「回頭他看見仍坐在地上,望著秀才癡癡楞笑的浣浣,他懊惱地噴氣。

  「浣丫頭,你見鬼了還是怎麼著?」卜老虎的叫聲震走了浣浣的白日夢,她晃晃腦袋,嬌嗔瞧了卜老虎一眼。「大當家的,我聽這位公子話裡意思,好像對醫術頗有研究,我想,就讓他給試試嘛!」

  「試試?浣丫頭,敢情你是看上人家了?要發騷也得看時辰,小韜都快沒氣了,他媽的你還眉來眼去的!」卜老虎破口大罵,浣浣則聳聳肩,不以為意;倒是霽蓮,俏臉脹得通紅,沾血的手指在小韜的肌肉上滑了一下,心裡忍不住嘀咕著這些馬賊大概頭腦都有問題。

  「喂!呆頭書生,你到底會不會治?」又是那陣獅吼,霽蓮被嚇得猛點頭。

  這個男人非要用這種音量講話嗎?這山寨的人大概耳朵都生繭了。

  「在下需要……」霽蓮問那位盯得自己怪不自在的姑娘要了紙筆,寫下一堆藥方,遞給卜老虎。

  紙張還沒到卜老虎的手中,就被浣浣截走了,她笑得花枝亂顫。「大當家,您看不懂啦,這個就讓我來弄,我來弄就成了。」說完,她還不忘拋個媚眼給霽蓮,然後小蠻腰一扭,那風姿撩得卜家寨男人一陣此起彼落的驚歎聲。

  卜老虎瞪著那柳腰浪擺漸搖而去的背影,再看看屬下一個個淌著口水的蠢樣,整個人是又氣又急地說不出話來。

  *   *  *

  在那叫浣浣的美女獨排眾議下,霽蓮熟練地把傷口完全弄好了;但從此之後,霽蓮才發覺,在四周的男人竟開始對她橫眉豎眼,一副想宰了她的模樣,害得她是一頭霧水,搞不清楚自己錯在哪裡。

  倒是那鬼吼鬼叫的大鬍子男人,不吭一聲地幫著忙,不要她跟著小韜住進這艘簡單無華的小船上。

  她好驚訝陳小韜住在這麼詩意的地方,而且還睡在船上,像極了江南退隱的水上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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