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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常歡    


  她呆滯地瞪著吳秋娘,直到腦子裡完全明白這些話的意義,她直直不能相信一個女人最大的羞辱——被休的命運竟落在自己身上。

  「這名刁婦擾亂公堂,來人,把她也拖出去!」身後,鄒元重又拍案喊道。

  駱泉淨尚未做出反應,四面八方伸出的手,粗魯野蠻的把她和吳秋娘架了出去。兩人狼狽的栽在圍觀的人群中,那些眼光多半是憐憫、無奈,卻不敢多事。

  同情和輿論並不代表正義,在這種錢能通神、窮人卑賤的年代,什麼都不站在她這邊,就連王法,也站在有錢人那一邊。

  更遠處,她看到唐夫人和唐家姊弟的背影。他們走得又快又急,彷彿她是個毒瘤,那樣迫不及待的想把她甩脫。

  在身心俱痛的纏繞下,駱泉淨伸手想喚他們、想求唐夫人,末了,她頹然的把手垂下,心裡終於明白:再回頭是根本不可能的事。這件官司,根本只是針對她的陰謀。

  人人都當她是個順命的女人,不忮不求;因為離不開她的命,她活得卑微。但發生這種事,卻沒人瞧見她心裡的好強,她真不甘心。

  因為不甘心,她撐著站了起來。人群裡自動讓開一條路讓她通行,每對眼睛都是同情的。只是駱泉淨誰都不望,被著散亂的頭髮、帶血的衣衫,逃命似的拖著步伐走。

  這只是場噩夢,駱泉淨捏著拳頭想著。她必須走出這場噩夢,她什麼都沒有做,命運卻待她這般。這太殘酷,她不接受!

  沿著湖堤的那條路,她走得搖搖晃晃,走得跌跌撞撞,路似乎長得走不完,就像她的噩夢,也是那麼長、那麼醜惡。

  路人的側目指點,她一點兒都不在乎。

  陽光把湖水映得那麼翠綠亮眼,駱泉淨停下腳步,愣愣的、癡癡的瞪著那湖面,眼神裡,有一種令人害怕的執拗。

  「我不認錯。」她喃喃的說。

  「我沒有錯。」她喃喃的說,沾血的手指猛握住欄杆。

  「阿淨!」吳秋娘在身後哭著叫她。

  駱泉淨握著欄杆,仍死死瞪著陽光下緣得發亮的湖水,也不知哪兒生來的勇氣,突然,在吳秋娘的尖叫聲中,她縱身跳了下去!

   

   ★  ★  ★

   

  原來談生意談得好好的,聽到葉飛急急捎來的消息,慕容軒心一抽,竟灑落了杯中酒。

  是那一瞬間興起的感覺,此時此刻,他對駱泉淨竟有說下出的心疼和抱歉。

  「公子爺,怎麼了?」一旁酒樓裡陪坐的姑娘好奇的問。頂著紊亂的心,他第一次無法縱情欣賞週遭的絲竹笙歌,那罪惡感像空氣一樣,在他鼻息之間遊走。

  他原以為同情與憐憫並沒有錯,可……如今他卻逼得她徹底走了絕路。

  如果可以,當日他寧願不要葉飛去探聽她任何消息,在客棧裡看到那一幕就不該動情,下該教人送了鐲子和信過去……。

  他錯估了人性裡的醜陋和貪婪。

  「人在哪?」他眼神一閃,卻是他人也看不出的難堪。

  「她投湖的地點離教坊那兒近,我便送去了譚姑那兒,已請了大夫醫治,人沒什麼大礙,倒是……。」葉飛說。

  「說。」

  「她身體底子差,加上又被刑求,再加上泡了水,背後一片血肉模糊,大夫擔心,傷口要是發炎,只怕會更糟糕。」

  「刑求!」慕容軒再也壓不下那份怒火。「當日,我是怎麼吩咐你的!」

  「事情太突然,按審案的步驟,根本不可能在今日就了結完案。」葉飛也是後來才知道是唐老夫人花錢賄賂了鄭元重。

  原來就是這個原因。難怪連街坊鄰居全站在她那邊,判決的結果還是沒有倒向她,慕容軒捏緊扇柄,在心裡冷笑。

  「我要見她。」

  「公子爺,還有外人。」

  「誰?還有誰?」慕容軒胸口悶得微微發疼。這個時候,除了他還有誰能站在她那一邊守護駱泉淨?

  「是善堂的一位大娘。」

  「打發她走。」他似乎無法釐清那個身份的意義,直覺下達命令。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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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可憐的孩子,你們讓我守著她!不要這麼殘忍!」吳秋娘哭喊著。

  「你在這兒吵鬧,教大夫怎麼醫治她?!」葉飛怒斥。「拉她下去!」

  慕容軒依舊維持同一個姿勢,冷漠地看著吳秋娘被幾個下人勸著硬拉出去。一直到葉飛點頭,他才走進房。

  終於,隔了這麼久,他再見到她了。

  女孩腹中的積水全吐了出來,可是經湖水一浸,她的嘴凍得發紫,幾縷血絲勾在唇邊,臉頰更蒼白了。只有唐夫人在公堂上給她的五個指印,紅沉沉的像個烙記,刺眼的印在臉上,洗也洗不去。

  慕容軒乾嚥著口水。有什麼情緒——柔軟又酸澀的在他喉頭裡打結。對這個年紀差了自己一截的女孩,他只覺得自己此刻也跟她一樣無助脆弱。

  她好小、好虛弱!好像他一閉眼,她就會隨時死去。

  但,這條孱弱的生命若是熄滅,他卻是罪魁禍首。

  「誰打的?」他差點伸手想去觸摸她,但是很快的想起自己的身份地位,慕容軒眼神一寒,捏緊拳頭,僵硬地轉過身。

  「唐夫人。在公堂上打的。」葉飛開口答道,專注的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那個老女人!慕容軒眼底冒起火來,滿腦子的念頭,都只是想把那女人揪過來,也如法炮製的甩她一耳光。

  「公堂一退,人便散了,她一個人走了出來,那位大娘沿路哭著喊她,誰知她卻不哭也不鬧,安安靜靜走到沈翠亭的湖畔,呆呆的站了一會兒,我才趕過來,卻見她跳了下去。」

  葉飛敘述著事發的過程,平淡三兩句。慕容軒被迫聽著這一切,他滿心想的是要幫她一個忙,沒想到……。

  「替她再請位最好的大夫來,用最好的藥,還有,叫他們口風緊點,別到處嚷嚷去。」

  「你們走吧,等她醒來,我會派人跟你們說的。」

  慕容軒轉向聲音來源,一名美少婦不知何時已悄聲立在身後,冷漠卻不失艷麗的一張臉,直覷著主僕倆看。

  「譚姑。」葉飛恭敬的喚了一聲。

  譚姑應了聲,走到慕容軒身邊。「你還有事要辦,不是嗎?」

  「不辦了,我到隔壁房去。」慕容軒支著額心,那濃眉重重深鎖,舒展不開,似乎有說不盡的愁悶。

  譚姑面無表情的目送兩人離去,才轉身打量駱泉淨。

  這張臉雖然瘦得單薄,但五官仍稱得上是美人胚子,譚姑近距離端詳著她的睡顏,暗暗忖道。不過,美貌絕不是吸引慕容軒的本事,這兩人間,究竟有什麼關聯?

  譚姑僵硬的坐著。和慕容軒相識多年,她與那個男人間的聯繫比普通朋友還親密,她不喜歡他為任何事情煩惱。

  尤其為個莫名其妙、又是這般稚齡的女孩。

  不過,她也不會依情緒去盤問任何人,她習慣冷眼觀察,安靜的猜測任何事,卻不妄下結論。

   

   ★  ★  ★

   

  一直等到傍晚,駱泉淨終於醒轉了。

  聽到教坊侍女來報,他匆忙走進房間,察覺到自己的腳步那樣浮亂而心虛。

  很快的,駱泉淨就知道自己投湖不成,被人救活了。她沒有哭天搶地,只是睜著一雙眼,直愣愣的盯著前方看。不問也不搭理人,表情空洞又茫然。

  「這是救你的公子爺。」

  聽到葉飛介紹他的說詞,慕容軒有一瞬間的羞慚。至今他仍不知道自己是救了她,還是差點害死她的兇手。然而此刻站在她身前,他只願自己的影子變成一個巨大的守護靈,用沉默和時間來證明自己的誠心。

  可惜駱泉淨的目光像是上了鎖,盯著床前男人站著的雙腳,一直不曾抬頭。

  咳了咳,她嘔出兩口暗沉沉的血。慕容軒眼神一暗!自始至終那在一旁待著的中年美婦看著這一切,漠然的抿住唇,始終未發一語。

  不知該原諒她的無禮,還是同情她的傲慢?葉飛打破沉默,低聲喊道:

  「駱姑娘,你該謝……。」

  慕容軒抬起手,制止葉飛。

  「讓她靜一靜,我們出去吧。」說完,轉身走去了隔壁間的教坊裡平日教彈唱的樂室。

  「大夫說,她的皮肉傷和內傷都不輕,依她的身子,少說得休養三個月才起得來。你打算讓她在我這兒待多久?」譚姑跟著走到了樂室;一掩上門,她就說話了。

  「給她用最好的藥,我要她得到最好的照顧,好好調養康復。」

  「鄭大人不是勒令她離開,有生之年都不能回來?」

  「那是他說的。」提到那個昏官,慕容軒簡直恨不得當下要了這人的狗命。要論離開,再怎麼樣也輪不到駱泉淨。鄭元重和唐家才是那最該滾蛋的人。

  「她留在這兒,哪裡都不去。」他重申。

  「如果別人問起,我怎麼回答?」見他仍沒給具體的答覆,譚姑按捺不住,又開口問道。

  「就算幫我一個忙,收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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