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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常歡    


  倪振佳捏住白葦柔的衣襟,她頓時覺得一陣作嘔,忙不迭地拉開他的手;但他的動作還是快了一步,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腕骨,把她整個人壓到桌面上。

  「放開我!」她痛得幾乎喊出聲,隨即忿怒地踹他一腳。

  「干妓女的還敢嫌客人髒?臭賤人!等老子擺平你,就有你苦頭吃的!」隔了這麼久還沒動手,又被踢得膝蓋發疼,氣得倪振佳口中惡話頻頻。

  她全身的力量都被壓制住了,騰出的一隻手只能絕望地伸展著,直到溝著那茶壺柄。感覺那航髒的嘴唇落在頸側,白葦柔只覺一陣作嘔,手一縮,毫不考慮地揮手;瓷藍色的壺身凝聚強大的怨怒,應聲散落地上,尖銳的碎片像扎豆腐似的狠狠戳進倪振佳的肩。

  他兩眼大睜,後退一步,似乎以為那疼痛只是想像中的;接著他悲慘地號叫出聲,一耳光朝她揮去。

  白葦柔摔在地上,眼冒金星、手指發麻,半個頭受到的重擊幾乎令她昏眩。

  很好,至少他不再試圖用那張可恥的嘴碰她了。白葦柔想笑,卻只能抬起手臂將整個人縮成一團,咬牙承受倪振佳狂怒中飛撲過來像雨點般飛濺的捶打;每一次拳打腳踢,都像有火藥在她身上寸寸炸開。

  疼痛令她畏縮,卻沒讓她出聲求饒,一逕的沉默只換來更多瘋狂的捶打。起初她還能感覺到深沉的痛苦,最後就不行了;重擊之下,白葦柔滿身是血地倒了下去。

  江嬤嬤聞聲,帶人衝進來,這才看清楚事態嚴重。

  「夠了!夠了!再打下去就出人命了!」她拖開倪振佳,看見他肩膀上的血,還有倒地不醒的白葦柔,腳一軟,聲音也尖了。

  「哎喲,我的天哪│這不是造孽嘛!還不快找大夫來看看倪少爺,快快快!」

  聲音驚動了花廳裡飲酒的客人。聽到江嬤嬤高八度的嗓音,江杏雪停了撥弦,目光跟著眾人朝聲音來源處望去──

  江杏雪皺眉,她就知道事情沒這麼簡單,要不然她才不會卑劣地在秋月及碧柳湯裡放巴豆,冒著這麼冷颼颼的天跟著江嬤嬤到這兒來了。

  一會兒倪振佳被人血淋淋地抬了出來,嘴裡仍口齒不清地謾罵著。

  江杏雪圍了上去;當她瞧見江嬤嬤慌亂的眼神,心念一動,趁著眾人騷動之際,悄聲離開……

  ☆  ☆  ☆

  喬家大院。

  「還沒有回來嗎?」喬貴焦急地問。

  「沒有哇!」蔣嬸搓著手,眼眶含著淚:「這丫頭到底跑哪兒去了?天都黑了,可真急死人啦!」

  「有甚麼好擔心的。」張媽冷眼看著他們是來走去。「那種女人不見了最好,省得給咱們丟臉。」

  「你有完沒完?你不喜歡葦柔,就閃遠點,別淨在這兒生事!」蔣嬸怒氣沖沖地回嘴。

  「我就是不喜歡她怎麼樣?」張媽跳起來,大著嗓門吼回去。

  「別說啦,蔣嬸兒。你去告訴少爺,我再去找找看,這麼大個人不會平白無故不見的。」見她們爭個沒完,高貴當機立斷。

  聽到蔣嬸的哭訴,大廳裡正跟趙靖心弈棋的喬澤謙錯愕地站起來。

  「她出去是甚麼時候的事?」

  「下午。她說要替我到市集送個賬冊,順道替少奶奶買個胭脂膏,結果就沒有消息了。」

  「有差人去市集問問嗎?會不會是想買些甚麼,在外頭耽擱了。」趙靖心拍拍丈夫的肩,表情不慌不忙。

  「這時侯都收攤了,而且賣水梨的店家說她買完東西就走了。」蔣嬸忙不迭地回答。「那孩子一向很有分寸,辦完事之後從來不在外頭多逗留的,我真怕……真怕是出事了。」

  「不會的。」喬釋謙惱怒地開口:「人還沒找到,不許說這種話!再多差幾個人上街去問問。」

  見丈夫無心下棋,趙靖心望著已近結束的棋盤,咬著唇不再多說甚麼。

  ☆  ☆  ☆

  半夜裡,她夢到了喬釋謙,夢到了他在層層迷霧中一步步往前走;她想喊他,喉嚨卻幹得發不出聲音,直到她在遍佈全身的疼痛中驚醒。

  眼前的景物一片凌亂,她才想起自己仍在倪家,和喬釋謙隔著層層街、重重院。

  想伸展手和腳的力量,但神經線似乎已麻痺。她相信自己手臂的骨頭已經斷了,身上的衣服沾滿了點點血跡。她又累又痛,身子發冷,胃部空空如也。

  而唯一跟她有牽繫的喬家,卻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

  就算知道……又能怎麼樣?白葦柔絕望地垂下頭。她只是個依附求生的下人,沒約沒雇,任誰都不會來找她的。

  傷心和痛楚吞沒了她整個人,倪振佳被刺傷前那些惡毒的話慢慢地滲進她心裡。白葦柔閉上眼睛,一直硬撐著不肯落下的淚至今才滑下,臉上一片濕濡。

  如果她在進怡香院前就死了,今天也就不會承受這麼多痛苦和辱罵了。

  黑暗中門開了,一個人影躡足走來,熟悉的聲音試喊著她:「葦柔……葦柔……」

  一雙手伸過來扳起她的頭,接著是刺目的燭光。白葦柔睜開紅腫的雙眼,吃力地瞪著眼前一張憂心的臉,渙散的瞳孔好一會兒才集中。

  「我是杏雪,你記不記得?」江杏雪扶著軟弱無力的她,聲音啞了。

  好一會兒,白葦柔終於認出她來,眼淚滑了下來,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看見昔日的姊妹淘變成這樣,江杏雪抱住白葦柔,再也忍不住哽咽。她早知道事情不對勁,要是此趟她沒跟來,白葦柔的命豈不枉送了。

  「那活該絕命的臭混賬!毀了他膀子算便宜他了,你怎麼不乾脆殺了他!」江杏雪紅了眼眶,隨即咬牙切齒地罵出聲。

  「你怎麼……你怎麼會在這裡?」白葦柔喘息著問。

  「我跟嬤嬤到這兒來的。還以為你真的走遠了,不再回來了,誰曉得竟在這兒碰到你。」江杏雪替她拉好襟口那截被撕開的衣裳。見她淚水潸潸地淌,任誰也忍不住心酸。「別哭了、別哭了,你傷得這樣重,我得想辦法把你送走。」

  「這兒是倪家……逃不了的。杏雪姊,你趕緊走吧,再待下去,只怕連你都牽扯進來了。」

  「哪有這種事,總有人能幫你吧。」

  有!當然有!白葦柔頭痛欲裂地想著,方纔那個夢……她眼前浮起一個男人的眼睛,寧靜如太湖水……白葦柔僵冷的手指忽地揪緊了江杏雪的裙擺。

  「去喬家,去找喬家的少爺,只有他能幫我。杏雪,拜託你,拜託你……」白葦柔邊哭邊說,彷彿溺水的人在絕望中攀住一塊木板,求生的意志驅策她喊著,最後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

  ☆  ☆  ☆

  「備車,我要回去。」江杏雪一身艷紅的披風火焰般的奔出來,尖聲疾呼著車伕。

  「杏雪,你要去哪兒?」江嬤嬤追過來,一臉怒火:「沒看到這兒情況亂糟糟的嗎?你就不會幫我想想辦法嗎?」

  江杏雪捏緊披風,鑽進車後,扯開車廉沒好氣地橫了江嬤嬤一眼。

  「嬤嬤,你真是老糊塗了!這一團亂槽槽是我的錯嗎?」她惱怒地開口,腥紅的指甲緊捏著車廉。「要不是你貪那麼點錢,對葦柔不放手,事情會鬧成這種地步嗎?容我勸嬤嬤一句,倪少爺已經受傷了,這事要深究起來,嬤嬤也有一半責任。咱們知趣點,走為上策才是;要是扯上甚麼人命官司,到時別說你和我,說不定就連怡香院都得賠進去!」

  「甚麼人命官司?」江嬤嬤吼起來:「你少在那兒烏鴉嘴,沒干沒淨!」

  「我沒干沒淨,你才是老混賬呢!現在都民國了,上頭的大老爺可不比以前那樣好說話,死了人可要償命的。倪振佳的命是命,葦柔的命就不是命?你等著看吧,要是葦柔也出了半點岔子,她老頭的借據是握在你手裡,你可要負全責的。」

  江嬤嬤被她說得有些發毛,又想起白葦柔滿身的血,不禁也瑟縮起來……

  「那……我該怎麼辦?」

  江杏雪聳聳肩,發冷的手指掐著裙擺上被白葦柔抓出的一團血漬。

  見她一臉漠不關心,江嬤嬤也惱了。

  「你就不會幫我分憂解勞嗎?葦柔從前跟你也是手帕之交,你就這麼狠心?」

  分憂解勞?聽到那些話,江杏雪怒火中燒,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直接把廉子扯下,一把砸在這老娼頭的臉上。

  她不怒反笑,笑得事不關己。「嬤嬤呀,你真是老糊塗了,手帕之交又怎麼地?怡香院這種地方只看現大洋,至於分憂解勞,省省吧。嬤嬤,我江杏雪是到這兒來掙錢的,分憂解勞這種用腦的事……」她伸長頸子,惡毒地在江嬤嬤面前搖了三下頭。「我──不──會!」

  「你你你……」江嬤嬤氣得老眼昏花。「算我白養你了!」

  江杏雪沒空理她,眼前尚有更要緊的事待辦。照天色看來,這場風雪會愈下愈大。她低聲吩咐車伕趕緊起程打道回府,把留在原地的江嬤嬤氣得捶胸頓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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