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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常歡    


  「是。」

  「我以為我們夫妻之間是沒有秘密的。」支開下人後,趙靖心的聲音似乎也忍著怒意,到了這時她才釋出心裡的不痛快,

  「你瞞了葦柔過去的事,我一直以為她很單純、沒心思。」

  「她本來就很單純、沒心思。」喬釋謙不滿地開口:「靖心,你很介意嗎?」

  介意?當然介意。一個妓女,那是她想都沒有想過的事,多麼航髒!虧她還一直跟那個女人交心,甚至要把她當自己的妹子,誰知……趙靖心轉開身子,沒讓丈夫看到她充滿厭惡的臉。

  「我怎麼會介意。」她低頭咬牙切齒地說著,口氣卻一逕維持著溫柔的語調。

  夫妻多年,她太瞭解喬釋謙了;就算真的討厭白葦柔,她也不會笨到在他面前表現出來。

  他是那樣正直的一個人,凡事只求無愧於心;至於甚麼人言可畏,他從來不放在心上。

  「要是我沒調她走,你想她跟著我來來去去,就算繡兒不說,其他人瞧見了,傳回娘那兒,只怕她連待都待不下去。」趙靖心停頓了一會兒,見他沒反應,才接著繼續說:「倪家也是地方上的大戶人家,這件事就算不明著攤開來談,難道就阻止得了私底下別人的指指點點?你可以不理會,葦柔怎麼辦?她已經夠難堪了。」

  「是嗎?」他不甚關注地回答,心裡仍想著白葦柔。

  「對方人這麼多,你一個人勢單力薄,要真吃了虧,那怎麼辦?看你的手,都劃傷了。」她握住他的手:「我幫你上個藥,忍耐一下就好了。」

  翻開手掌的同時,他瞧見了那主姻緣的掌紋,是那樣平滑而絕對,觸目而刺心。喬釋謙的手急急抽回,一顆心不自覺地疼了起來。

  葦柔!他心裡喃喃地喊著。他對不住她,也不如她。在倪振佳污蔑趙靖心的時候,白葦柔替他先有了反應,而事後他卻連幫都沒法幫她。

  「呃……靖心,抱歉,是我太莽撞了。這點傷不礙事,你別擔心。」

  她仍然為他的舉動錯愕不已。

  他長吁一聲,握住她的肩。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最近總是心神不寧。」

  「別這樣,你做得已經太多了。只是喬家上上下下的事太雜,而我能幫的又有限。」趙靖心回神,手指柔柔地拂過他的臉:「有時侯我只怨自己做得不夠多。」

  「為甚麼要這麼說?」他起身攬住她,語氣有濃濃的歉疚。

  他不瞭解自己是怎麼了,似乎有東西在心裡漸漸侵蝕他對趙靖心的忠誠。他變得不再全然包容,就像方纔,他不自覺地就對她放大音量,不自覺地跟她生氣,甚至只是一條無關是非的掌紋,也能令他心神不定。天!那是他從來就不會做的事。

  「你是我妻子啊,疼你、照顧你是我該做的。」他撫著她的頸背,語氣掩不住心疼。

  是嗎?真是這樣嗎?趙靖心撫弄著他的頭髮,淒柔地想著。

  當年倪家和喬家同時派人至趙家提親,她在父親的安排下嫁給了喬釋謙。事實證明父親並沒有錯,喬釋謙也許沉默了些,但待她卻是深情意懇的好。

  後來她才知道,受洋派思想教育的他剛開始是抱持著抗拒的態度來面對這樁舊式婚約;但從她踏進喬家,卻沒見丈夫對她皺過眉頭,更別說是大呼小叫。

  趙靖心最感佩丈夫的,莫過於此。為此,她全心全意地愛他,但她的溫柔卻不能彌補她的缺憾。

  她苦惱地軟口氣。愛是怎麼樣的東西,或者她從來就沒懂過。她一直以為,上輩子她定是積了德,才會讓她得到他;因為他的體貼、他的關懷,都是別的女人無能侵犯的。

  而現在,隨著白葦柔過去的揭穿,一切都不一樣了。趙靖心握著方才被拒絕的手,一種從未有過的忿怒意識翻騰地湧上心頭。

  枉費她這麼信任那女人!趙靖心轉過身,仍一貫溫柔她笑著。她不會再讓那女人靠近喬釋謙一步,那樣難堪的過去,她不會讓喬釋謙沾上任何一點的。

  對,她要保護喬釋謙。

  ☆  ☆  ☆

  「葦柔!」

  趙正清喘息著奔進來,倚在門邊,兩眼慌亂又不安。

  她抬起頭,勉強應了一聲,而後垂頭沉默地打包自己的東西。

  「我……我才進門,便聽到張媽說……她說……」趙正清語氣有些結巴,口氣震驚又質疑。「葦柔……」他吶吶地又喊了一聲,卻不知該如何接下去。「那些事……是真的嗎?」他問得小心翼翼。

  她沒有回答,也始終不曾再抬頭,趙正清無從得知她的表情。

  「葦柔,那不是真的,是不是?你為甚麼不替自己說點甚麼?」趙正清抓住她問。「你說呀,哪怕是一句話我也信。那個倪振佳本來就不是甚麼好東西,我自然是信你的。」

  「我走了,趙少爺。」

  不否認,那就是默認了?趙正清重挫似的呆站在原地。

  「怎麼會這樣?」他喃喃自語。那麼美好純潔的一張臉,背後怎麼會有這樣的過去?「葦柔,其的是那樣嗎?」

  白葦柔腳步沒停,過去幾個月辛苦建立起來的平靜全被搗毀了。沒人想過她的感覺,她難道不是最該哭的那個人嗎?也罷,經過這一切,身後這個男人也可以清醒了。

  ☆  ☆  ☆

  正月新年。

  月上柳梢頭,小屋子裡白葦柔打散了一頭長髮,仰首凝望著那彎單薄的月牙兒。

  在這除夕夜,除了留守的、返鄉的,所有的下人都聚到主屋守歲去了。

  只有她,早在張媽的事先警告下,假托了身子不適,躲在無聲的小屋裡。

  但這樣的借口卻引起喬釋謙的關心。在歡喜熱鬧的新年裡,他不知道為何悵然若失。

  走來探她,卻也只是站在門外,避至暗處不敢出聲。

  從她搬離主屋將近半個月的時間,他不曾再見過她一面,而今,他卻不知該找甚麼理由見她。手裡的燈籠微微打顫著,彷彿就像他的心,但卻無關寒冷。

  他終於輕聲叩窗,推門而進。

  乍見他時,白葦柔一怔,隨即想起自己儀容末整。還以為今天是不可能有人到這兒來的,沒想到……她慌亂地將一頭亂髮朝後撥去,臉頰漲紅,神色尷尬莫名。

  「你……怎會到這兒來?」

  「他們說你不舒服,我過來看看。」抖落衣上的雪,他收傘進屋。烘爐裡的火光暖暖地撲面而來,他凝視著她,非但不覺得她失禮,反而那天井上的雪映著火花,襯得她黑黝黝的髮絲在夜裡更灼亮。

  「你好嗎?」

  她輕輕應了聲,就沒下文。

  「怎麼不到主屋跟著大夥兒一起慶祝?我還記得中秋夜你玩得很開心。」

  提到中秋,她更惻然了。顯然那歡樂對她而言,似乎已很遙遠了。才兩天不是嗎?她搬出主屋才兩天,有關她過去的那段流言卻隨著張媽的有意無意傳遍了喬家;除了喬貴和蔣嬸待她依然,其餘的全都跟她有了距離。

  這樣霜雪皚皚的新年,她哪裡都不屬於,連喬家都不是她的依歸。

  寂寞,才是她生命裡永遠揮不去的影子。

  白葦柔歎了一聲,起身走到後頭起灶燒水。

  「葦柔,在喬家你不開心?」

  「沒有的事。」她抬起頭,突然像發現甚麼,盯著他衣襟上一處裂縫。

  在那一刻,她很想伸手拉住他,可是卻沒這麼做。

  「你衣服裂了。」

  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有些赧然她笑了起來。

  「虧你說了,還是新衣服呢。我沒注意,買衣服的下人也沒留神,真糊塗。」

  「我替您補上吧。」她口氣淡淡地說,只是心裡深刻地明白,在他面前所說的每句話都是小心翼翼,生怕一個不注意,所有事情都會失去原有的規律。

  「那……麻煩你了。」喬釋謙褪下衣衫,望著她穿針引線。依著燭光的銀針隨著她指間奔梭來去,靜靜縫綴著。

  天井上的雪依舊無聲地下著,在屋簷上一塊塊地凍結起來,靜靜的甚麼聲音都沒有,喬釋謙無法不注意他那愈來愈幸福又不安的心。

  他默默地想著,在白葦柔身邊總能輕易找到他一直冀望擁有的感覺;但這種心緒卻讓他變得事事無法拿捏、無法決定,這完全矛盾。

  領著丫頭回房的趙靖心在小屋院外停了下來,她無法不去注意房間裡那熟悉的側影──丈夫的臉龐盡收眼底。

  溫柔、怡悅,像是猝不及防被人揍了一拳。趙靖心猛然退了一步,背後的繡兒擎著傘撞上她,傘柄微微自肩上斜去,傾落了她半身碎雪。

  繡兒在身後困惑地瞧著她,而趙靖心怔忡了一會兒,僵著身子又往前走去。

  ☆  ☆  ☆

  就在交還外衣的時候,喬釋謙再度碰觸了她的手。然而這次他卻不假思索,緊緊握住了那雙冰涼小手,口氣中透出濃濃的憂悒。

  「你的手總是這麼冷。」他煩惱地說。

  白葦柔驀然引來一陣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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