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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岑凱倫 琥珀放下了手中那五十年代的陳舊皮篋,拿出一封信,對準了地址,在那扇黑鐵門旁按了電鈴。 一會兒,一個穿白衫黑褲的女傭走出來,通過鐵閘的間花,看見琥珀身上那件落後了二十年的舊布裙和快要破爛的平底鞋,立刻就皺起眉頭,不屑地問:「找誰?」 「冷柏年。」 「不在家。」 「那嬸嬸呢?」 「我們這兒的嬸嬸多著,你找福嬸呢?貴嬸呢?還是二嬸?請去後門。」 「怎??叔叔娶了好幾個嬸嬸?」 「誰是你叔叔?」 「冷柏年。」 「啊!原來是侄小姐。」她立刻換了面孔,連臉色也放寬了:「少爺吩咐過的,說侄小姐這幾天就要來,為什?不通知少爺接機?」 「我是坐火車來的。」 「少爺應該到火車站接你啊。」女傭開了門,拿起琥珀的皮篋:「侄小姐,請進來!」 花園雖然不算很大,但是建築得很有規模,花的種類很多,其中不少琥珀根本從未見過。 走進屋子,琥珀的眼睛睜得更大,簡直像她夢裡的皇宮,那頭上吊著的,閃閃發光的,不會是鑽石吧?鑽石還鑲成一朵朵蓮花呢!多好看、多有氣派!琥珀看呆了。 「侄小姐,」女傭說:「少爺要到六點鐘才口家,現在我去請少奶奶。請坐!」 琥珀坐下來,到處端詳,她好喜歡這兒的一切,它和家裡的平房比,嘿!簡直是鑽石比石頭。 不一會兒,一個穿洋裝,三十歲不到的漂亮女人由樓上走下來。嘩!她的裙子飄飄的,多好看,又尖又紅的指甲,手指還套著鑽戒呢!那雙鞋子怎?這樣特別,高高的,還露著腳趾,不過,她穿起來挺好看的。 「嬸嬸。」 「你決定今天來,為什?事前不給我們寫一封信?香港這地方很複雜。」這位嬸嬸樣子不錯,就是面孔冷得驚人。 「嬸嬸……」 「算了,你一定還沒有吃過東西。阿四,叫貴嬸給琥珀煮碗麵。喂!你叫三嬸把琥珀的東西,送進房間去。」嬸嬸回轉頭來:「吃完麵,你可以回房間休息,或者叫亞四帶你看電視。這兒算是你的家,你又不是客人,我不陪你了,你自己到處看看吧。」 「是的,嬸嬸。」 她婀娜娉婷地回到樓上,琥珀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她非常欣賞嬸嬸,也羨慕她,多美多福氣的女人,可以穿金戴銀,住花園洋房,還有那?多傭人。 假如能像她……會的,她比嬸嬸小,她才十六歲,前途無量。她比嬸嬸美,她將來應該嫁一個比叔叔更富有的丈夫。琥珀喜歡享受,喜歡一切美好的東西。 吃了一碗美味的面,阿四帶她回客廳看電視,琥珀活了十六年,還是第一次看彩色電視機,她看到螢光幕上那些紅男綠女,不禁忘形地張大了嘴巴。 正看得人神,突然聽見孩子的歡呼聲。琥珀掉頭一看,兩個穿校服的孩子,她看過相片,她知道他們是十歲的堂弟,和八歲的堂妹。 「喂!」男孩子走過來:「你是誰?」 「我是你堂姐,叫冷琥珀。」 「是不是老虎的虎,拍蒼蠅的拍?」 「不是,是……」 「哥哥,別管她,看卡通片。」 「看卡通片。」他把書包一扔,拉了一張高背椅坐在琥珀的面前。 「我呢?哥哥。」小的在跺腳。 於是大弟又把另一張高椅拉過來,像一對門神似的,剛好擋住了琥珀。 「你們能不能移開一點?」琥珀左移右轉:「我根本看不到。」 「你比我們大,又比我們高。是你擋住我們呢。」大弟弟牙尖嘴利:「矮擋高,笑話。」 琥珀沒有辦法,只好也搬一張高背椅。 「唔!」大弟弟突然掩住鼻叫:「好臭,好臭,寶蓮,一定是你放屁。」 「我沒放屁。」寶蓮手朝琥珀一指:「是她臭!」 大弟上下打量琥珀:「看她的衣服多古怪,鞋還有泥呢!是她臭。」 「我的衣服雖然舊,但是洗得很乾淨,我本人天天洗澡,怎會臭呢。」 「你臭!」 「你臭!」兩個人,兩隻小手指住她,「你快滾開,不然我們打你。」 「吵什??」一個五十幾歲的女人,由裡面走出來,她看見琥珀,便問:「你是誰?」 「琥珀,冷柏年是我的叔叔。」 「啊!就是那個鄉下妹。果然是個小美人,就是眼睛邪一點,不會是個善男信女。你欺負兩個小孩子,是不是?」 「是啊!外婆。」大弟弟拉著她的手:「她老是擠我們,欺負我們。」 那老太婆瞪著琥珀:「有什?好擠的。」 「我……」琥珀垂下頭,好怕那老太婆:「我只不過想看電視。」 「那?大個人,還跟小孩爭看電視,真沒出息,喂!你坐到那邊去。」 「那兒根本看不到電視機。」 「你還敢駁嘴。看不到就不要看,不看電視,你又不會死。」老太婆大聲叫,「阿四,帶她回房間。」 琥珀滿腹委屈地跟著阿四上樓,阿四說:「剛才那位老太太,是我們少奶奶的媽媽,在這兒挺有權威,連少爺也怕她。千萬別誤會她是來白吃的,老太太家裡很多錢,她家房子又大又新,她是來探望孫兒的。她出手好闊綽,常常給我們傭人賞錢。一出手,就是一百大元。」 琥珀人窮,自尊心卻很強:「我是來白吃的,可惜,我自己連一百元都沒有。阿四姐,我沒有賞錢給你,真不好意思。」 「哎唷!你能這樣說,要是給少爺聽到了,還以為我向你要賞錢。你的房間在那邊,請吧!」她悻悻然地走了。 琥珀推開房門,很不錯的房間,起碼比家裡的房間美麗,她最喜歡那粉紅色的窗紗,她在鄉下的家,是沒有窗幔的。 吃得好,住得好,就是心裡不舒服。來到這兒見過五六個人,沒有一個是對她好的。 她想起了家,想起了那些和藹可親、互相照顧的鄰居,還有剛去世的媽,她鼻子酸了。 外面有人敲門,她連忙跑去開門:「叔叔,叔叔,你回來了。」 「琥珀,你長得比相片還要好看!」冷柏年撫著她的臉:「就是瘦了一點。剛在休息?」 「不,只是閒著沒事做。」 「為什?不到樓下看電視?」 「我……」她搖一下頭:「不想看。」 「不習慣,是不是?慢慢的,你會習慣的。」冷柏年拉她下來:「我派人替大嫂辦身後事,妥當嗎?滿意嗎?」 「很好!」她的淚禁不住滾下來。 「不要難過,從今天開始,這兒就是你的家,你喜歡什?,需要什?,只要告訴我,或者嬸嬸都可以,我們一定會買給你,為你辦好。」叔叔溫柔地安慰她:「吃過東西沒有?」 「吃了一碗麵,還飽著。」琥珀擦了擦眼睛,在家鄉,她們上街的時候才用手帕。 「明天我叫嬸嬸陪你去買新衣服,新皮鞋,你要買什?就買什?,高興嗎?」 「高興!」琥珀想起嬸嬸那套洋服,那項鏈、那高跟鞋,眼睛就閃光。 「今晚我帶你去吃西餐,慶祝我們團圓。」 「西餐?」 「唔!你從未吃過,但是我擔保你一定喜歡,你現在先休息一會,八點鐘我們上館子。」 冷柏年回到房間,看見太太陳倩雲,一面吃瓜子一面靠在床上看《紅樓夢》。 「《紅樓夢》看了第幾次了?琥珀剛來,為什?不去陪陪她?」 清雲連忙起來,替丈夫脫下外衣:「現在的孩子,有電視機陪就夠了。」 「她根本沒有看電視,一個人悶在房裡。」 「也許她疲倦,也許不習慣看彩色電視,第一次看,眼睛會花的。」 「明天你陪她去買新衣新鞋,她要什?就給她買什?。」 「要是她要買鑽石呢?」 「她不會的,我大嫂很會教孩子,琥珀很懂事,很有規矩。」柏年坐在安樂椅上,吐一口氣,「小孩子不適合帶鑽戒,我會送一條金鏈給她,啊!最重要的還是一隻手錶。」 「你真寵她,」倩雲抿了抿嘴,「好像是你的小老婆。」 「我不寵小老婆的。」柏年把妻子拉進懷裡:「我只寵老婆。」 「唔!」她乘機在丈夫的懷裡撒嬌。「你既然那?寵我,我的話,你一定要聽,明天我不能陪她去買東西。」 「為什??」 「我約好黃太太她們嘛!一個星期前已經約好了,怎能推?」 「改後天吧!後天可不能賴。現在去給我準備水洗澡,今晚到外面吃晚飯。」 七點半,突然來了一個電話: 「林秘書,什??他們答應給我代理……今晚簽合同。你訂了貴賓廳?林秘書,你做事周到又快捷卜……好,我來!」柏年非常高興,吩咐太太替他拿一套新西裝。 穿衣服的時候,他突然叫了起來:「糟糕!我答應帶琥珀去吃西餐。」 「做生意要緊,西餐一天可以吃兩頓。」 「我要跟她解釋一下,道個歉。」 他的腳剛踏出房門,電話鈴又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