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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采芹 他放開她,走去嘩地拉開所有的窗簾。凌晨不到四點,外面仍是沉暗一片,但是他站在窗子後面,雙臂大張,歡迎燦爛的陽光般。接著他走到前門後面,在一個電子密碼方盒上按了幾個按鈕,再把手掌貼在鎖盒上面一塊小小的四方螢幕上,手紋核對正確,大門「啪」地一聲開了,關輅昂首闊步邁向外面,彷彿黑暗的夜是個光明的世界。琬蝶站在裡面,看門外的他,忽然神智失常了似的立在前院中央,把頭仰向後方,張開雙臂伸向天空。「我自由了!我自由了!」 ★※★※★※ 是他!是他上次看到那個保鏢不離身的年輕人沒錯。他不曉得在慶祝什麼,看他樣子很是開心。三更半夜不睡覺,天還沒亮跑出來大吼大叫把他吵醒。小子,他心想,這可是你自找死路,我就送你開開心心上西天,我也好收工度假去。他舉起擦得油亮,等候多時的槍,瞄準,扣扳機。 聽到槍聲,琬蝶愣了一秒,才拔足跑出去。 「關輅!」 第二聲槍響和她的喊聲疊在一起。依然仰著頭,被第二顆子彈震退了幾步,關輅的身子以筆直的角度往後倒。琬蝶正好跑到他後面,她伸手接住他,但和他一起跌在地上。他半躺在坐在地上的她的懷裡,胸前的血把他的黑衣染成暗紫色,腹部的血迅速朝褲子擴散。「關輅!關輅!」琬蝶哭喊,全身發抖。她抬頭朝空無一人的週遭尖叫,「救命!來人呀!救命!誰幫幫忙打電話叫救護車啊!關輅!哦,關輅!」他的手抽動了一下,嘴巴像個受驚的孩子似地圓張著,茫然而困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般。「關輅,哦,關輅。」她戰慄地哭泣,撫摸他的臉。「你要忍著,撐著,我去打電話。」他的手朝她抬了起來,胸口因他這一舉臂,血噴了出來,濺到她的臉和身上,把她的白色衣服染紅了。她接住他的手,握住。「我愛你。」他從喉嚨擠出聲音,對她微笑著。「我會水遠愛你。」 「我也會永遠愛你。」她泣不成聲。「我愛你,關輅。不要死,不要。支持著點,凱文他們快到了。我們會送你去醫院。」他只帶著同樣的微笑,看著她,緊緊看著她,彷彿她會消失。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他快樂的笑容始終印在她心版上。 第五章 台灣 台北 關錦棠的猝然慘死震驚了商政兩界。他一生耿介,為人正派,很受朝野達官名流敬重。他的財勢也使得許多政壇顯貴以能和他攀上交情為榮,所以他有不少權貴之交,而居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他車子上安裝炸彈,炸得他粉身碎骨。 這件案子要是不能在短期內查個水落石出,許多人都將灰頭土臉。 但是這些他都不知道。他是行經一家商店,聽到「關錦棠」的名宇在電視新聞裡一再重複,他停下來看,才知道關錦棠被炸死的消息。 關錦棠位於陽明山的家宅,「雲廬」,本來十分清靜,從未有訪客。關錦棠從來不把外面公事上的應酬帶回家,與他相交的人都知道,他的愛妻玉體欠佳,怕吵,不論任何人,所有到他家拜訪的提議,他向來一概婉拒。他死後,「雲廬」設起靈堂,來悼祭的人絡繹不絕,除了想看看他堅拒訪客的家到底什麼樣子,更好奇地想一睹據說曾是台大校花,生得勝似西施,賽過貂蟬的關夫人的盧山真面目。 但每個人都乘興而來,大失所望的離開。在靈堂答禮的是關錦棠的大哥和弟弟兩家人,關夫人因悲慟過度,原本纖弱的身子不堪這悲慘的打擊,臥病在床,不便出來謝客。大家更納悶的是,怎麼也不見關錦棠一雙兒女?據說他的一對雙胞胎兒子和女兒都在美國,代他管理那邊的「關氏」企業,而且都極出色。 兒子關輅設計的電腦微處理機和數字系統還得過獎。「關氏」所有辦公大樓,不論國內、外,使用的都是關輅設計的整套系統,因為十分精密複雜,同業或同行皆無法盜用,「關氏」電腦因而在市場上始終一枝獨秀。「關氏」企業許多成功的大企劃案,也都出自關輅的策畫。「關氏」近十年各個公司和相關企業的成長率直線上升,關輅居功厥偉。雖然沒人有幸見過他,卻都知道關錦棠有個不亞其父雄風英名的龍子。「巨霆」的下一名接班人非他莫屬。 正當大家奇怪這位龍子,准繼承人,為何不見出現在他父親的靈堂上時,有個人每天在「雲廬」外面徘徊,猶豫著該不該、要不要進去。常常,他跟著一群人進到宅內,便駐留廳外,隔著一段距離,注視靈堂上關錦棠的遺像。等人群出來,他又跟出來,聽他們的竊竊私語。如此一天當中進出無數次,他不由得開始懷疑他自己的身份。這些人談論的那個似乎有通天本領的關輅是誰?如果已經有個關輅,他便不是關輅。那麼他又是誰?他不是呂木森,也不是關輅,他是何許人.他來自何方?該去向何方? 他認為他記得他父親,可是廳堂中高懸的遺像中的關錦棠,和他記憶中的父親不大一樣。夜晚人盡散去,他坐臥「雲廬」一局牆外,試圖找回些記憶。有時他站在鐵門外,看著裡面的兩層樓白色建築,冀望尋回熟悉的感覺。沒有。他對這個地方沒有絲毫印象,他完全不記得它。如果他曾在這裡住過,這裡曾是他的家,他應該多少記得一點,不是嗎?可是當他來到台北,腦子裡想著要回家,他並沒有在街上亡目目亂逛,他直接坐車上陽明山,下了公車;沒有向任何人問路,自己走到「雲廬」門口,好像他每天都這麼坐車,然後走一段路回家似的。他覺得很茫然,很困惑。有時候他立在大門外,或進去到廳堂外面,他隱隱覺得好像聽到有個聲音在叫喚他。「進來。進來。」那聲音說。 他定神再聽,卻是裡面的主人在對前來拜祭的人招呼:「請進。真不敢當。」而後那個叫喚他的聲音就不見了。屋裡那些關家的人和親戚,他一個也不認識。他的一身褪色粗布襯衫,廉價灰黑色長褲,和髒髒的運動鞋,跟來此那些西裝革履,皮鞋晶亮,穿名牌服飾的各界名流,十分的不搭調。但就算有人注意到有個外表土氣的鄉巴佬狀的年輕人,不時從廳堂外面茫然往裡張望,也沒有人來趕他走或問他是誰。 他到底是誰?他並沒有悲傷的感覺,然而他又無法叫自己離開,不要在這個明顯的不屬於他的地方逗留徘徊。白天他像個遊魂似的跟著來祭悼的人群出出進進,在大門和廳門問走來走去,聽別人說話,想找到些……他也不知道他想找什麼。晚上他就睡在「雲廬」圍牆外面,席地而臥。偶爾會有某種聲音把他驚醒,但等他清醒的傾聽,四下只是一片沉寂的黑夜圍繞他。頭七最後一天的夜裡,他又忽然醒了過來。他的肚子餓得頭發暈。來台北後,他為了省錢,一天只吃一餐,而且多是一碗陽春麵打發他的轆轆飢腸。 此刻他的胃正大聲向他發出哀嗚。但是他還聽到另一個聲音,有點像是呻吟,當他側耳專注的聽,又像是嗚咽的聲音。他從地上起來,走到鐵門前,透過鏤花空隙向裡面看。除了樓下的靈堂大廳,屋子其他房間都一片灰暗。也許是死者的家人睡不著,在靈堂裡哭泣,他想。可是他怎麼可能聽得到呢?隔著偌大的庭園,那聲音清晰得彷彿在他耳畔。他扶著鐵門,想再看清楚些,不料門竟往裡推開了。夜靜更深的,他不可以擅自闖進別人私宅。他的理智如此告訴他,但他的雙腳卻有自己的意志般,走了進去。大廳的門開著,兩支白色臘燭靜靜伴著懸在牆上的關錦棠遺像。他不自覺地跨過門檻,站進廳內,默立注視相框中可能是他父親的男人。有些模糊的影像在他腦海掠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