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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頁     杜芹    


  安敏笑得神秘兮兮的,道:「愛情小說。」

  「那有什麼好看的?你不也會寫?」書玉記起了安敏之前對他說的話:她是操筆寫愛情,卻不見得信仰書中的那一套標準及看法。

  「那不一樣呀!我可沒有《玉梨魂》作者徐枕亞的那種才情!嘖!哀感頑艷,情文並茂,要不要也看一下呀?」安敏故意吊著他的味口說。

  「是嗎?」書玉不置可否的,隨即又問道:「簡介一下故事大綱吧!看看夠不夠刺激。」

  那種老掉牙的東西了,會比現在五花八門的各種小說有趣?

  用膝蓋想也知道,民初的社會風氣,可比現在要保守多啦!

  「是寫一個年青人到鄉下去教書,寄住在當地的遠方親戚家,卻和那親戚家一個死了丈夫的寡婦談起戀愛的故事。」安敏說著。果然簡潔扼要。

  「這年頭,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談戀愛都司空見慣,不稀奇了,和個寡婦談戀愛有什麼好奇怪的。」書玉簡直嗤之以鼻。

  「拜託你用點想像力好不好?」安敏大歎道。

  這個書玉,簡直是個大渾人,絲毫不懂半點情趣。

  「你呀,閉起眼晴,想像一下,讓時間重新倒轉回民國初年,在封閉的鄉間,一個敦正的青年,和一個被傳統禮教束縛得死死的寡婦,他們的感倩是多麼苦澀的結晶。你知道嗎?他們甚至沒有說過一句話,火般熾熱的感情,全靠書信詩詞的往返贈與來傳達。有一次,女主角生病了,男主角去慰問她,兩個人也只是雙目凝視,不發一言,互相流了幾滴眼淚,說再見時,雙方各寫了一首詩,互贈罷了。」

  書玉聽著聽著,竟然哈哈笑了起來。「真有意思,哀感頑艷?我倒覺得好笑呢!話沒說幾句,居然可以愛得死去活來。」他搖搖頭,隨意問道:「那後來呢?」

  「你猜猜呀!」安敏說。

  「雙雙殉情了?」書玉隨便亂說,猛地見安敏古怪的表情,他彷彿中了統一發票第一特獎似的,興奮的大喊著:「哈!我猜對了,是不是?是不是?我還有幾分天分吧?看來我似乎也有寫小說的才情呢!搞不好真可以考慮轉行哩!」

  「唔。」安敏不以為然的從鼻子中哼了一口氣。

  「怎麼了?開不起玩笑呀?」書玉見她不吭氣,瞄了瞄她,故意問。

  「你呀,早得很叨。這麼感份的故事,你居然還笑得出來,這種沒有感倩的人,寫得出什麼好作品,那才真是要笑掉人家的大牙了。」安敏反記著,一面從他的手中搶回了那本《玉梨魂》。

  書玉聳聳肩,道:「好吧!這是一部偉大的哀情小說,男女主角純情、貞烈,值得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傚法,可以了吧?」

  安敏被他無可奈何的語氣給逗笑了。

  「想當初這本書可能也騙了我曾祖父不少的眼淚吧?」書玉忍不住又說。

  「對了!你有沒有趙言晏的照片?」安敏從椅子上跳起來問。「我翻了一個上午,也沒有找到什麼!譬如他的雜記啦,信札啦,手椅筆墨之類的。我實在對這個人感到十分好奇呢!」安敏熱切的望著他,彷彿希望他馬上可以變出一些和趙言晏有關的事物,供她一償好奇之心。

  「趙言晏!」書玉又搖著頭,「聽你這樣叫我的曾祖父,感覺真是奇怪哩!好像他就是你的朋友似的。」

  「咦?有可能哦!如果我們生在同一個時代的話。」安敏異想天開的說。

  她睜大了眼,隨即又道:「我如果生在那年代,而且還是寫小說的話,也許現在是鴛鴦蝴蝶派小說的大長老,是現在人家研究的對象哩!」

  「那你只能感歎生不逢時了。」書玉嘲笑著她的幻想。

  「喂!到底有沒有他的照片啊?」安敏忍不住又催促著。一個在書房中,會偷偷藏著這些鴛鴦蝴蝶派小說的男人,實在也令人好奇,想一睹盧山真面目。

  「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個老頭子嘛!」書玉不耐煩的說。「一個作古了幾十年的人的照片有什麼好看的?」

  安敏的好奇心真是一發不可收拾。

  「你胡說!」安敏不肯死心的抓著他話語中的漏洞。「你不是說他年紀輕輕就死了嗎?那根本還來不及老去嘛!」

  這傢伙,重要的大事忘東忘西,這種無關緊要的芝麻綠豆小事,安敏可記得牢牢的。

  「她的腦子構造,一定和一般正常人不一樣。」書玉在心中咕噥著。

  「可是,不管他有沒有死,他現在都一百多歲了啊!對一個一百多歲的死人那麼感興趣,不是件很弔詭的事?」書玉又說。

  「嗯哼。」安敏一下子也解釋不清自已那麼強烈的好奇心出發點為何,一霎間說不出話來。她一向不是這麼三姑六婆的人呀!

  什麼時候居然也會對人家的隱私產生了莫大的好奇心?想一探虛實,這種「扒糞」的惡行,一向是她所深惡痛絕而鄙視的。

  而如今,她不但想知道人家的隱私,還想知道個「死」人的隱私,難怪書玉要覺得她不正常了。

  「我只是覺得那會是個小說的好題材罷了。」安敏為自己的行止,找了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而實際上呢?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對書玉曾祖父的生平,會有如此想深入瞭解的慾望。

  「寫本民國初年為時代背景的小說,不也是件挺有意思的事嗎?」安敏像是確說服書玉,又像是在說服自己的又補充了一句,隨手揚了揚手中的小說。

  陡然,一張紙片從書頁中落了下來,安敏直覺的低下頭去撿拾──竟是一張泛黃的照片。

  照片的背後有一行清勁的提字:民國十六年,攝於上海。

  安敏想也不想,翻到了相片的正面,定睛一瞧,卻愣住了。

  「咦?這是什麼?照片嗎?誰的?」書玉也好奇的湊過頭來,一望,他也愣了一下。

  「這是誰?」他看著安敏,神色在一瞬間,閃過了十七、八個念頭。「你的照片?」

  「你昏頭啦!我民國十六年會在上海?」安敏破口大罵了回去,可是拿著照片的手,卻忍不住顫抖起來。

  那張泛黃照片中,是個二十歲左右,扎個辮子,一式旗袍的年輕女子,可是臉蛋卻無疑是安敏。

  或者說:照片中的女孩子,長得和安敏十分神似。

  不!也許說根本一模一樣,比較貼切。

  連安敏自己見了,都不免要嚇一跳。

  「我的天哪!這……這又是誰?」安敏呻吟著,臉色突然灰敗起來。

  總不可能是她吧?

  一股寒意,不知何時已悄悄的攀赴上她的心頭,難道──他們真的撞邪了?

  「書玉,我們今晚還要住這裡嗎?」安敏心臟砰砰地跳個不停。

  回頭一望,書玉的臉色也跟她一樣難看。

  ※  ※  ※

  書玉和安敏連夜啟程,收拾好僅有的幾件隨身行李,兩人漏夜開車離開了趙氏祖宅。

  一路上,安敏只是靜靜的坐在書玉的身旁,一句話也沒有說。

  她的腦袋中一片空白,不時有一些紊亂的畏懼,湧上她的心坎,擾得她惶惶措措,不知如何是好。

  而書玉也保持著緘默,半晌無話。

  車子在僻靜的公路上,像一道光束般的劃破了黑暗。

  當車子終於停在安敏家的門口時,時間已過了午夜。

  「謝謝。」安敏的喉嚨哽了一下,才吐出這句話。對平素好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沒了的她而言,三、四個小時的閉口,幾乎讓她對說話這件事,有些生澀起來。

  她疲憊的拉開車門。

  書玉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我再跟你聯絡。」

  安敏不禁又笑了出來,有絲苦中做樂的味道。「當然合跟你聯絡,瞧你說的跟訣別一樣。」書玉的手抽動了一下,卻將安敏的手握得更緊了。

  「嗨,書玉。」安敏突然輕聲喚了一句。

  「嗯?」

  「這不是你在跟我開玩笑吧?」安敏抱著最後一線希望,問道。

  書玉苦笑著,沒能回答她的問題。

  他也希望這只是一個玩笑呵!

  安敏看見他無語的表情,早已明白答案。

  「好吧!你先回去,我們再……聯絡。」安敏輕輕的從書玉的掌中抽回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會把事情查清楚的。」書玉鄭重的說著。望著安敏打開大門,走進余家,書玉發現他從沒一刻像現在如此捨不得安敏。

  安敏才一拉開家中的大門,「咱!」地一聲,客廳中白亮的日光燈就亮了起來。

  是安捷。

  「你還知道要回來呀!」安捷一臉的怒氣,明明白白顯現在臉上,但聲調卻是刻意的壓低──爸媽早已入眠了,他不想吵醒他們。

  安敏沒有理他,逕自往自己的小閣樓走去。

  「你搞什麼呀,出去也不說一聲,又不是三歲的小孩,這麼不懂事,知不知道家裡的人會擔心呀?」安捷簡直一肚子火,安敏沒消沒息的這兩天,他根本沒能安心的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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