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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岳靖    


  羅心在蘇林的安排下,於午後進行人工流產。

  她換上單薄的罩衫,躺在懸空一般的檯子上,腦海浮現昨晚房裡挑簷端托上小天使的純真模樣。她閉上眼睛,柔荑掩著臉,一手撫摸著肚腹,細弱地喘著氣。奶奶腳步輕而無聲地來到她身邊,手拿一小杯特殊的藥飲,對她說:「睡一下,醒來就好了。」

  羅心挪開掌心,張眸環顧了幾眼,蘇林打發了所有傭人和助手,這事將只有她倆祖孫知道。

  「喝了吧,心心──」奶奶只有在擔憂時,會喚她小時的暱稱。

  羅心抓住蘇林的左手,鳳瞳圓睜著。「奶奶,別讓我睡……」推開那杯藥飲,她不想喝!也許她此生只能在這一刻體驗自己曾是個母親。

  蘇林看穿孫女的想法,不禁皺起眉。「傻瓜!」語氣淨是不捨。

  羅心眼底被一抹前所未有的堅持佔據。「奶奶,請您……」

  蘇林壓著她的唇,臉容凝肅地提醒道:「這麼做,會痛得猶如死去!」

  「我知道,那就是『生命』。」這是種獨屬於女性的決心。

  蘇林閉一下眼眸,緩慢沉重似地對她點頭,撤走手上的藥飲。

  白色簾幕一拉,這房室成了另一個世界。冰冷的器具鑽進羅心體內,刮掉她的一塊肉般,劇痛的瞬間,體內彷彿埋了一台絞碎機,不停地挖翻她。她的雙腿蹬了一下,像是抽筋般不自主地抖起來,牙齦似乎咬出血了,口腔全是鹹澀味。一塊東西塞了進來,她只管咬住,忍著不斷加劇的疼痛蔓延所有的內臟器官。至少她的腦袋是清楚地,她看到血噴了出來,染紅白簾子,就像人家講的那種赤子之心的顏色,迅速在她眼前擴散、模糊,遠去……

  ☆ ☆ ☆ ☆ ☆ ☆ ☆ ☆ ☆ ☆ ☆ ☆ ☆ ☆

  「不行!出血太多!」一陣大吼,劃破暗夜的寧靜。好幾雙腳踩在木板地走動的吱嘎響,急匆匆地,如同不和諧的變調曲。

  「繃帶又滲血了……止不住!」

  「怎麼會弄成這樣?」有人在問。

  「得趕快輸血……」雜亂的討論不斷。

  「兄弟,撐著點!」一個比較冷靜的聲音正在說著。「我連你家的海島,都還沒去過,你可別給我死了。」

  祭元祠牽動一下嘴角,憑著感覺伸出手,果然抓住類似衣襟的布料。「別詛咒我……」五指聚攏一揪,他努力地睜開眼睛,發出威脅似地嗓音,空氣裡,倏然一片屏息凝神地安靜。

  被祭元祠扯住衣服的男子,彎著高大的身軀,詫異地挑高劍眉,久久,週遭的人員歡呼起來。

  「太好了!我們把他搞醒了!」

  「天主保佑!」一名白人男性在胸前比劃十字。

  「幸好我們不用捐出熱血了!」原來,這才是這些傢伙歡呼的原因!嘖──

  祭元祠皺眉,對著被迫湊近他的男子,撇唇道:「阿中,叫他們閉嘴。我可不保證不被他們吵死……」

  男子笑了起來,扳開祭元祠的手。「手勁兒這麼大,看樣子你死不了!我還是有機會靠你上祭家海島一探究竟呵。」

  「你這傢伙……」祭元祠輕笑,腰腹痛了起來。「該死!」他忍不住低咒。

  男子吆喝一聲,人影馬上將祭元祠躺的床圍住,這一群人是巴黎國際生態暨一地理協會的成員。長久以來,祭元祠一直是這支團體「秘密的」繪圖師,大概是二十歲那年吧!祭元祠離開海島,在外遊樂,結識了年輕攝影家兼「漂泊者」的江之中。因為兩人「愛遊蕩」的志趣相投,便結成莫逆,斷斷續續一同出遊冒險。後來,江之中進了協會,不忘「有福同享」,將祭元祠這個擁有地形地貌洞察天賦的好友,拉進協會「插花」。祭元祠其實不算是他們的正規成員,但他們仰賴祭元祠繪製的地圖出任務,有時還需要他充當「領航員」陪陪他們出任務,這次,他們到婆羅洲的雨林出任務,祭元祠為了勘察地形,與江之中駕車離營,遇上暴雨土崩,翻車出意外,樹枝斷干刺進祭元祠腹側,險些出人命。

  亮晃晃的醫療剪刀、夾子、繃帶遞來傳去,七、八隻人手準備在祭元祠肚子上忙一場。

  「住手!」祭元祠喊停,眼光質疑地轉向閒站一邊的東方男子。「兄弟,你確定要讓這些人動我?!」要是他沒記錯,這個破營區裡,並沒有隨隊醫師。

  「你昏迷時,他們已經動了一陣了。」男子沒什麼大不了地說,給個眼神示意同事們繼續治療祭元祠。「放心,他們個個都是協會裡的精英份子,寇瑞歐是植物病理專家,諾爾伯特是生物學家……」

  「他們沒有一個是合格醫師!」祭元祠咬牙打斷男子悠哉的語調。

  「喔!是嗎,」男子搔搔頭,英武的相貌掠過一抹怪異神情。「你不知道查德威克是個有執照的合格『獸醫』嗎?」指著一名正要幫祭元祠打針的白人男性,促狹的笑意銜在唇角。

  祭元祠臉色一翻;「合格的獸醫」查德威克正好將針扎進他手臂,他俊顏抽搐了幾下,要笑不笑地道:「好得很──你這麼照顧我嗯!江之中──」

  男子舉起手,挽高血跡斑斑的殘破袖管,搖頭道:「我都自身難保了,哪能照顧你,瞧,全是傷。」男子結實的長胳臂,多道怵目驚心的傷痕、血口子仍未處理。

  「職業小傷,」祭元祠陰沉一笑,看一眼查德威克。「一會兒讓『合格獸醫』給『深淵大師』瞧瞧嗯!」挖苦地強調江之中的別號。

  「之中──」左牆邊角簡陋的布簾被掀起,一名貌若冰山的美麗女子站在房室通口處。

  汪之中看著女子。「把妳吵醒啦?」

  一堆男人齊聲說抱歉,迅速處理好祭元祠的傷勢,魚貫退出,撒手不管江之中的傷。

  女子走到江之中面前,拉起他的雙手,靜靜凝視一會兒,轉身去拿木架上的醫藥箱。

  「我有妻子幫我療傷,不用麻煩『合格獸醫』。」江之中住床邊的木椅一坐,得意地瞟了瞟床上的祭元祠。

  祭元祠虛弱的哼聲從鼻腔迸出。「別管他吧──采憂,你的雙手處理他那些傷,太糟蹋了。」他對著女子的背影道。

  江之中大笑。「是我聽錯嗎?!某人語氣酸得咧!」

  「是啊,我可嫉妒了──」祭元祠動作緩慢地欲坐起身。

  江之中隨即上前小心地幫他一把。

  祭元祠搭住他的肩,靠床頭坐好,仰頸喘著。「你這傢伙燒什麼好香,娶到采憂跟你『夫唱婦隨』!」他道。

  江之中與妻子於采憂是對令人稱羨的伴侶,兩人都是協會的攝影專家,一起工作、一起出任務,一起漂泊過日子,體驗世界。

  「你呢?不也藏了個美人在祭家海島上?」江之中揚著眉梢。他天性敏銳,隱約知道祭元祠有個固定的女人。「朋友這麼多年,你不曾公開過──是什麼稀世美女,下趟任務我就來揭開你祭家的神秘面紗!」

  「呵……」祭元祠悶聲低笑。「好啊,想研究祭家──要來就來,那麼多年,這任務排不進你大師的行程,我倒等著你大駕光臨。」

  「這話可是你說的!」江之中挑挑唇,像是搞定什麼大事般暗自竊喜。「我可暢行無阻?」

  祭元祠腦子一轉。「好傢伙,你在等我自開大門?」

  「現在不得悔改了,我就是要去挖掘你們祭家海島,」江之中撂下話。妻子走了過來,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打開醫藥箱,他自動地伸出雙手。

  祭元祠看著於采憂細心為江之中上藥的模樣,神情頓了一下,羅心的身影躍進腦海。他渾身一震,撇唇垂眸,盯著自己貼敷了紗布的腰側,低語,「弄得真醜。」他很不滿意那幾個男人的包紮工夫。紗布下,傷口隱隱作痛,痛上了他的心肺,彷彿有什麼在啃蝕般,想掏空他的生命。

  第七章

  生平第一次造訪祭家海島,江之中清醒後不管身體還發著高燒,便對島上形態特殊、種類繁多的生態景觀展開觀察。他背著相機,在浩大的草原,拍攝幾株他從未見過且叫不出名稱的花兒。

  綠草相當艷麗,到處藏匿了驚奇。江之中按完快門,在一塊大岩石上,仰天平躺。太陽的餘光擦過廣角擴散片,折出淡虹,一閃即逝。他眼前金花亂竄,呼吸又熱叉燙,極不舒服,卻抗拒不了多樣貌的自然美景。

  「這不可思議的高原海島!」他低聲喃語,雙眸半閉。一片白光晃動,他張眼,一名彷彿不是真實存在的絕色女子,臂彎捺著裝滿鮮花香草的竹籃,正從他旁邊經過。

  「喂!你……」江之中挺腰坐起,不知道自己為何叫住她。

  羅心回首,看著岩石平台上的男人,禮貌性的微笑著。

  「妳知道我是誰?!」江之中問。她的笑容沒有距離感,就像個老朋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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