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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林千色 駱子言獨自坐在書齋中看著帳冊,一顆心卻掛在吟風閣中的胭脂身上,想著她今日可乖乖喝了藥,午膳用了多少,可有把參湯喝完,是否又害喜得吃不下…… 歎口氣,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 這些日子來,胭脂始終不肯原諒他,固執地認定他是因為她腹中的胎兒才對她好,一見他就勃然變色地喝斥他離開。 真是天大的冤枉,若他只要孩子,天下願意為他生兒育女的女子還會少嗎?他只要她生養的小孩,繼承他和她的一切優點,延續他們的血脈。 大夫說不到三個月的身孕,隨時有流掉的可能性,加上她身子虛弱,血氣不足,若是胎兒流掉,連母親也有性命之憂,所以他不敢告訴她素梅就住在府裡,甚至不敢出現在她面前。 他不敢冒險,生怕刺激了她,一個不好,孩子沒了不要緊,可是若失去她,那他真的承受不起。 帳冊上的數字在他眼中跳躍著,攪得他頭昏腦脹。 闔上帳冊,仰靠在椅背上,慵懶的伸展著四肢。去看看她吧!這個念頭才升起,便如烈焰一般燒灼著他的心。 這些時日以來,他經常躲在屋頂、樹後或是窗外偷偷地看她,以不為人知的方式悄悄關切她,每日在她入睡後,輕悄無聲地進房,守在她的榻前,陪她一整夜。 白日裡的她似乎很平靜,待在屋裡看書、撫琴,從不踏出房門一步,她的唇邊總是帶著淡淡的淺笑,那絲笑意讓她清麗動人的素顏,多了幾分婉然恬淡神韻。沒了他的生活,她似乎過得頗為悠然自得。 難道真的只有離開了他,她才會快樂嗎? 可是夜裡的她是截然不同的,日間的恬淡沉靜從她臉上隱去,她連在夢中都眉心深鎖。 那蒼白的素顏讓他經常一看就是一整夜,直到雞鳴晨曦,才猛然驚覺他的心早已揪成一團,痛徹心脾。 他開始明白,她在偽裝快樂、偽裝平靜,是為騙他也是騙自己。 駱子言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竟會做出這麼荒謬的事,在自己的家裡飛簷走壁,但現在他卻正在如此做。他攀上吟風閣的外圍牆,伏在牆頭,只為了偷看屋內的女子,那是他的妻子,他卻無法正大光明的見她,與她說說話。 今日她的情緒似乎很好,素淨的小臉上浮現難得的笑顏,但她雖在笑著,眉眼間卻藏了淡淡的輕愁。 她似乎正在向小雨吩咐著什麼,拉著小雨的手輕輕訴說,卻見小雨一直為難地搖頭。 這個丫頭,少夫人叫她做什麼不立刻為她辦妥,居然還敢搖頭拒絕?駱子言不悅地在心裡責怪小雨。 終於,小雨點頭了,她拿出一錠銀子交給小雨,然後像是放下心頭大石地緩緩綻開一抹微笑。他猜測著她到底要小雨做什麼,心底升起一絲不安。 小雨垂著頭走出房。 房中只剩下她一個人,她緩緩閉上眼,臉上露出不捨神情,淒楚地把額頭抵在桌緣,細瘦的肩頭微微抽動著,似在無聲垂淚。 她到底是怎麼了?駱子言驚疑不定,強烈的不安籠罩著他。 躍下牆頭,在通往書齋的迴廊上攔住了小雨。 「少爺!」小雨在猛然看見駱子言時,驚得臉色發白。 抓住小雨的手臂,他冷著臉問:「方纔少夫人跟你說了什麼?」 小雨白著臉,哆嗦著回道:「少夫人要奴婢替她去藥鋪抓一帖墮胎藥。」 「你說什麼!?她要你去抓墮胎藥?」他不敢置信地問。 駱子言心口如受重擊,放開小雨的手臂,踉蹌著往後退了一步,臉上的神情是難以言喻的悲傷。 見少爺如此痛苦的神色,小雨的一顆心也酸酸的,替他難過起來,點著頭回答:「是,小雨不敢私自作主,這會兒就是要去書齋稟報少爺的。」 「好,你做的很好,退下吧。」他揮手要小雨退下,臉上有種心灰意冷的哀傷。 她不要孩子,不要他的孩子……這個事實幾乎擊垮了他,駱子言轉身往吟風閣而去,越走越慢,一行血絲順著他的唇角緩緩滲出…… ☆ ☆ ☆ ☆ ☆ ☆ ☆ ☆ ☆ ☆ ☆ ☆ ☆ ☆ 胭脂獨坐房中,莫大的痛楚侵蝕著她的身子和心靈,想到腹中的孩子,她和他的骨肉,心抽痛著,她的眼前一片朦朧,腦中全是他的身影、他的溫柔、他的粗暴…… 若可以,她願意付出一切,來換取這個身上流有他血液的孩子。可是胭脂淚的毒性即將發作,她如何可以保住孩子? 胭脂撲倒在桌上,極力壓下不斷湧上的酸楚,淚無聲地往下掉。 一個人不知哭了多久,直到房門被粗暴地踢開,驚醒了她恍惚的心魂。 是他,在府裡除了他,沒人敢這麼粗暴。 匆促擦去臉上斑斑淚水,隱去曾悲傷落淚的一切痕跡,驕傲地抬眼看向他,再沒有半分軟弱。 「你來做什麼?我不想見你。」她冷冷地看他。心疼的發現多日不見,他的臉上染上了落拓的味道,少了些狂浪不羈的氣息。是什麼改變了他? 「你叫小雨去藥鋪幫你買什麼?」駱子言緊盯著她,語氣森寒地問,眸中潛藏著暴風雨即將來臨的氣息。 他都知道了?小雨出賣了她?胭脂暗罵自己的愚蠢,小雨是他的人,又怎麼會瞞著他、暗助自己,是她太天真了。 「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問我?」她淡然回應,眼中是千年不化的寒冰。 駱子言的雙拳在身旁握緊,指甲深深嵌進皮肉,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痛楚。 「為什麼?告訴我為什麼?」 胭脂與他對視著,眼神絲毫不退避。 「好,你想知道為什麼,那我就老實告訴你。原因很簡單,因為他是你的孩子,我不要生下一個流有你血液的孩子。」口中堅決地吐出決絕的言辭,她的心仿似也在這瞬間粉碎,消散在天地間。 他不敢置信、倍受打擊的痛楚眼神,在她眼中不斷擴散,最終深深鐫刻在她的靈魂深處,烙下永難磨滅的痕跡。她從來沒見過他這麼淒楚,甚至是悲哀的眼神。 她終於深深傷害了他,她的心卻比他更苦。她一手打碎了他們之間的情感,親手斬斷了他們之間的紅線,從今以後,她將懷著一顆孤單破碎的心,變成一縷幽魂,在天地間飄泊,永生永世地牽記著他。 既然注定不能伴他到老,那就換個方式成為他剪不斷的牽絆吧!恨,也可以讓他一生一世忘不了她。 駱子言一把抓住胭脂纖細的手腕,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手骨,他深沉凌厲的眼神狠狠盯著她,像盯著獵物的獵豹,渾身散發出危險的氣息。 「你居然想殺了我的孩子!?」他咬著牙,眸子泛著血絲,緊握的右拳像是隨時會擊在她身上一樣。 胭脂靜靜瞧著他死神般恐怖的俊美容顏,後退一步,腰肢抵上桌沿,心下一陣冰涼,他會殺了她吧?心頭漸漸平靜,甚至悄悄漾起一絲喜悅。若能死在他手上,那也是一種幸福吧? 「是,我要殺了他,因為他是你的孩子。你如此待我,你想我能心甘情願為你生下這個孩子嗎?我不要這個孩子!」她違心地低吼,心痛得幾乎再無感覺。 「你不要我的孩子,你只想為那個姦夫生兒育女?」他咬牙切齒地低問。 胭脂愕然,隨後意識到他指的是大師兄。在他心裡,她早已是不知羞恥的女人,只怕傾黃河之水也洗不清他對她的誤會了。但是,不重要了,他如此誤會更好,就讓他恨個徹底吧。 「你說的不錯,他是這輩子對我最好的人,我只望能與他一生一世,共效于飛。」 她的一句話,把他傷得徹底。他高揚起手,她咬著唇閉上眼,等待魂飛魄散的一刻。 掌風呼呼,把她全身罩住,手掌擊下,她的身上卻沒有絲毫痛楚,睜眼,愕然發現她身後的紫檀木桌已粉碎一地。 他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一字字清晰地道:「想跟你的姦夫比翼雙飛,除非我死!」森寒的語氣伴著冷冷的吐息,吹拂在胭脂的耳畔,宣告著生死不棄的盟誓。 胭脂渾身輕顫地看著他唇邊冷酷的微笑,魔魅得像來自地獄的魔王,隱隱散發著嗜血的氣息,直笑得她寒徹心肺,笑得她心痛欲絕。他看著她的眼中不再有情,有的只是萬載玄冰。他的眼神告訴她,他恨她! 「想離開這裡,除非我死!你給我死了這條心吧!」他冷冷宣告,隨後轉身離去,不曾回頭,決絕得令她害怕。 胭脂很想追上他,告訴他,剛才所說的一切都是違心,她愛他!但一轉念,這樣的結局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嗎? 頹然坐倒椅上,她緊閉著的眼角滲出心碎神傷的淚水。 其實她從沒要求過要他給她一生一世,她盼望的不過只是兩心相許的那一瞬。曾與他在那片開滿紅梅的梅林中,深深地愛過一次,再長久的一生也就只是回首時那短短的一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