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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北方    


  ☆ ☆ ☆ ☆ ☆ ☆ ☆ ☆ ☆ ☆ ☆ ☆ ☆ ☆

  他們兩人絕不能算是熟識。

  但一年下來,她已經是所有人之中最接近他的了。

  他們之間的共通話題是「貓」。

  通常是她說一百句,他回一句的狀況。本來口才平平的她,已被他的沉默逼得口才愈來愈好了。

  可是,其他有養貓的同學也插不進他們的話題裡,因為他只對自己家中的那只「黑熊」有興趣。據她的觀察,石景霆簡直對他家那只愛貓寶貝得不得了!

  雖然他從不曾說出口,可是行為是騙不了人的,每次當她提起伊麗莎白時,不說話的他都會用斜眼瞄她,以示不屑。

  竟對一隻貓記恨至今,真是個心胸狹隘的男人!

  可是,她卻不討厭這樣的他。

  端午過後的炎熱六月,他們當值日生一起去抬便當。在悶熱的餐飯室等候時,一旁的同學都扭動難安、扇風喊熱的,惟獨他一身不變的長袖,像是個不會流汗的人,動也不動的像尊化石。有時她真懷疑他是個沒有知覺的機器人。

  可是他飯照吃水照喝,廁所也照上——不是她跟進去過,而是在廁所門口曾遇見。她覺得他再正常不過了,只是不愛說話跟偏愛穿長袖衣物,如此而已。

  他個性雖不親切,但也不會打架滋事啊!想到自己從前跟著大家一起喊他「怪人」,她就感到一陣羞愧。果然群體的智商等於零,流於人云亦云,幼稚又膚淺。

  所以每當他獨來獨往,或看來特別寂寞時,她便會接近他「自言自語」——這是蘇艾樺笑她的說法。因為他幾乎都不會回答,最後蘇艾樺還乾脆說是「慈善義演」呢。

  她其實是抱持補償心態,即使被笑也無妨;而被他拒絕慣了,也訓練出她愈來愈強的受挫性,這何嘗不是好事?

  「粉藍……」

  「什麼?」她被喚回現實,在大雨中費力的睜開眼,看向身旁撐著傘、極難得開口的他。

  今天是一年級期末的最後一天,明天開始就要放暑假了。好幾天前氣象報告就預測今晚會有個強力颱風登台,放學一起順路走向車棚的兩人,他們一個撐著黑傘,一個穿著一零一號的粉藍色雨衣。

  「粉藍色很醜。」他視線盯著前方大雨說。

  她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隨即沒好氣的瞪他一眼。石景霆現在已經會對她開口說話了,但一出口就準沒好話,還不如之前安安靜靜來的好。

  「黑色也酷不到哪裡去!」她睨著他的黑傘,抬槓說:「像我們家的伊麗莎白就比你家的『黑襪子』要可愛多了。」

  「它叫做『黑、熊』。」有點咬牙切齒的聲音,配著呼呼雨聲。他似乎很不喜歡愛貓的名字被篡改,每次都一定會糾正她。

  「我覺得『襪子』比較好聽。」

  「我是它主人。」他以一種「他說了算」  的視線掃過來,冷瞪她一眼。「別再喊它那不入流的名字!」

  「不入流?」她瞪大同。太過分了!「難道你取的『黑熊』就很有品味嗎?」哪有人像他這樣說話的?這簡直是人身攻擊。她在風中努力挺直身子,抬高下巴。

  「它喜歡就好。」

  她皺眉。「它有托夢告訴你它喜歡嗎?」

  換他皺眉了。什麼托夢?真不吉利的說法!「別隨便詛咒它!我會把它養到成為貓瑞為止。」

  「誰詛咒它了?貓若不是在夢中開口,難道還會在正常的時候?」她振振有詞的說。

  「誰說它開過口了?」隱忍的聲音。

  「不然你怎麼知道它喜歡『黑熊』這名字的?」她仍是抬著下巴。

  「因為我喊它時它都眉開眼笑的。」

  他的形容讓她「噗」地笑了出來。真的,他的說法毫不誇張。記得上次她去獸醫表哥那邊串門子,剛好遇上他帶襪子去注射疫苗,結果一進門他就發現自己忘了帶錢包,表哥都說不要緊了,他卻硬要回公寓去拿。

  才這麼十幾分鐘的往返時間,當他回來時,就診時顯得格外安靜的襪子突然叫得恍如隔世再會一般的激動,掙開表哥的手,撲跳進他懷裡,還猛往他外套裡鑽,看得他們哭笑不得。

  看來這對主人跟寵物啊,真的都很喜歡彼此呢。

  所以說襪子會對他「眉開眼笑」,這絕不是謊言。她相信即使石景霆喚它「乖狗狗,來!」,襪子也一定會相同開心的撲向他吧?

  安雲雅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石景霆揚起一邊眉毛,看她兀自笑個不停的模樣,不懂她怎麼能老是這麼自得其樂?

  風勢加大,她幾綹不乖的長髮從過大的雨帽下溜了出來,在風雨中飄啊飄的,沒兩下就被打濕了,然後「啪」地全黏在她的臉上。看她費力跟逐漸轉大的風雨以及頭髮奮戰的模樣,他細長的眼不自覺染上一抹笑意。

  就在此時,她突然抬眼望他,不知是被雨水打濕還是什麼緣故,她的眸底漾著亮亮的水光,流光波動,像是映著月光的海面。

  她的眼對上他的眼,兩人四目交接,各自都是一愣。

  她愣,是因為她從未見過他的笑,不由得目不轉睛盯著。

  而他愣則是因為——

  「哎呀,拉我一把!」嬌小的她被突然加大的強風吹得東倒西歪。

  他卻好在原地一動不動。

  「石景霆!」她呼救。雨衣讓風的阻力變得更大,她看見石景霆的雨傘甚至還被吹走了,像斷線的風箏,遙遙往操場天空方向奔去。

  他往後退了一步。

  「石景霆?」她疑惑地看向他。好不容易制服了造反的雨衣,才發現他臉色被雨刷得極度蒼白。

  「你還好吧?」她擔心地說:「你這樣淋雨會感冒的,我們快走吧。」

  他又退了一步,這次她看出他是自己後退的,並非被風吹。

  「石景霆?」她再喊。

  他再退。

  「你怎麼了?」

  他退,他退退退退退退退,退得老遠。

  她狐疑地看著他古怪的反應,跟愈來愈臭的吊眼表情,搞不懂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石景霆瞠大不敢置信的眼。粉藍色的身影在雨中隱隱發亮,如此明顯,卻不是因為雨珠反射的關係。

  怎麼奇異的心跳來的如此突然,平常不下千百次毫無所感的相處,卻因為一次偶然的眉眼交換,換來的竟是一陣突如其來的劇烈心跳——

  他看她的眼神,再回不了從前那般單純。

  他的世界從此改變。

  就在這個颱風即將登陸的傍晚。放暑假的前一天。

  ☆ ☆ ☆ ☆ ☆ ☆ ☆ ☆ ☆ ☆ ☆ ☆ ☆ ☆

  她覺得石景霆好像變了。

  從暑假過後,感覺就變得不太一樣。

  但究竟是哪裡不同了?她又無法具體描述出來。他一樣沉默,一樣微駝著背,一樣那麼陰沉不討喜,一樣那麼沒有人緣……

  高二新學期,座位又徹底大風吹一遍,她跟石景霆剛好分坐在教室的兩端,遙遙相隔。但她跟他相處的時間反而愈來愈多,竟比以前還多。

  怎麼說?

  以前他們倆雖比鄰而坐,但也只有在一起出動值日、或她心情特別好時才會找他說話——這樣她碰完沉默的釘子後,心情才不會太差。而他,是根本就不可能主動跟她開口的。

  所以,他們之間一直沒有太多的交流,也因此雖相處了一年,還是半生不熟的狀態。

  但是現在,老天像是要把他們彼此的關係煎熟似的,硬讓他們天天都有機會獨處。上學、放學時,她都會遇到他。

  一次、兩次是偶然,但連續一個月三十天上下學都碰在一塊兒,雖只是一起並肩走一小段的路,但她也注意到了原來不是老天爺作祟,根本是他刻意主動來接近自己的!

  難道,他開始想把她當成朋友了嗎?

  其實她是開心的,單方面努力這麼久,雖沒想過要有什麼回報,但頑石點頭,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對愛情晚熟的她,壓根兒沒有想到真正的原因。

  但是,她還是明顯感覺到他真的變得怪怪的……

  就像現在。

  「拜託你不要再一直盯著我後腦勺看了好嗎?」她終於受不了的說。

  一回眸,果然石景霆正直直的盯著她看。

  她叉起腰。他一邊眉毛揚了起來,像在問「為什麼不行?」

  「因為很怪!沒有人會這樣看人的。」她解釋說。

  「可是我會。」居然是得意的語調。

  「我說不行就是不行!」她跟他大眼瞪小眼。在放學往車棚的路上、絡繹不絕從身旁經過的同學間,他們對峙著。

  瞪了半晌後,他露出有點困惑的表情,然後像想通了什麼,突然微微一笑,大步跨過來,一把摟住她的肩膀,讓她靠在自己懷裡。

  「你做什麼?!」

  她吃了一驚,大力推開他。猛地向後退的他差點撞到身後的同學,四周的人全被她過大的聲量吸引了注意力——

  他站在原地,像是不瞭解她怎會是這樣的反應,思考了零點五秒後,再度邁進到她面前;而這次,是正面將她進個人擁進懷裡。是緊緊的,不留一絲縫隙的那種擁抱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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