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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頁 彼埃爾·博努瓦 通往昂蒂內阿住處的那條路,我從來也沒有自已走過,第一次是白衣圖阿雷格人領我去的,第二次是跟著獵豹去的。儘管如此,我還是不費力就找到了。快到那扇開著亮圓窗的大門時,我遇見了一個圖阿雷格人。 「讓我過去,」我命令道,「你的女主人讓人叫我來。」 那人服從了,閃在一邊。 很快,一種低沉的單調旋律傳入我的耳中。我聽出來那是勒巴查的聲音,一種圖阿雷格婦女彈的獨絃琴。彈琴的是阿吉達,正坐在她的女主人的腳旁。其餘三個女人也圍著她。培尼—傑爾佳不在。 啊!既然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就讓我跟你談談昂蒂內阿吧,跟你說說,在這最後的時刻,我覺得她是什麼樣子。 她感覺到了壓在她頭上的威脅嗎?她曾經施展她最強大的手段來對抗過嗎?在我的回憶中,我上一夜緊緊地抱在心口上的是一個纖細的、赤裸的肉體,沒戴戒指,也沒戴首飾。而現在,我幾乎退了一步,我面前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位女王,遍身珠光寶氣,儼然一座偶像。 法老們的驚人豪華壓在這個纖細的身體上。她的頭上是一頂神祇和帝王戴的巨大雙冠1,用黃金做成,上面用圖阿雷格人的國石祖母綠寶石綴成她的圖阿雷格文的名字。她披著一件長袍,像一件莊嚴呆板的緊身褡;用紅緞縫製,用金線繡著荷花。她的腳邊堅著一柄烏木權杖,以三股叉為頭。裸露的胳膊上戴著兩個眼鏡蛇臂飾,蛇尾直伸到腋下,彷彿要盤結在那裡。從王冠的護耳上垂下一掛祖母綠寶石項鏈,其第一圈象帽帶一樣地兜住下頜,而其餘數目一直垂到裸露的胸脯。 1古埃及法老戴的象徵統治上下埃及的王冠。 當我進去的時候,她微微一笑。 「我正等著你呢,」她淡淡地說。 我走上前去,在離她的座位四步遠的地方停下了,筆直地站在她面前。 她嘲弄地望著我。 「那是什麼?」她十分鎮靜地說。 我的眼睛跟隨著她手指的方向,看見匕首柄從衣袋裡伸了出來。 我把匕首完全拔了出來,緊緊地握在手裡,準備刺過去。 「你們中間誰要動一動,我就讓人把她丟在離這裡六里1外的地方,一絲不掛。扔在紅沙漠的中央,」昂蒂內阿冷冷地對那些女人說,我的舉動在她們中間引起了一陣恐怖的嘁喳聲。 她接著對我說: 「這把匕首實在太醜了,你拿著它很不像樣。你願意我讓西蒂阿到我房裡去把銀錘給你拿來嗎?你使用它比使用這把匕首更熟練。」 「昂蒂內阿。」我悶聲悶氣地說,「我要殺了您。」 「用『你』稱呼我吧,用『你』稱呼我吧。昨天晚上我們就是你我相稱的。在她們面前你不敢嗎?」她指了指那幾個嚇得瞪大了眼睛的女人。 1此處是法國古裡,約合四公里。 她接著說: 「殺了我?你跟你自己都有些反覆無常。殺了我,在你可以獲得殺害另一個人的獎賞之際……」 「他……他痛苦了嗎?」我突然問道,渾身發抖。 「你使用錘子就像你一輩子專門幹這種爭情一樣。」 「像小凱恩一樣,」我喃喃地說。 她驚奇地笑了笑。 「啊!你知道這故事……是的,像小凱恩一樣。但是,凱恩至少還是合乎情理的。而你……我不理解。」 「我也不太理解。」 她望著我,懷著一種饒有興味的好奇心。 「昂蒂內阿,」我說。 「什麼事?」 「你讓我幹的事,我干了。現在,我能向你提出一個請求,提出一個問題嗎?」 「儘管說吧。」 「他在的那個房間,裡面很黑,是吧。」 「很黑。我不得不把你一直領到他睡覺的沙發跟前。」 「他睡著了,你肯定嗎?」 「我跟你說了。」 「他……沒有當場就死,是吧。」 「沒有。我確切地知道,你敲下去,大叫一聲跑了,兩分之後,他死了。」 「那麼,他大概不能知道……」 「知道什麼?」 「是我……拿著錘子。」 「的確,他本來可以不知道,」昂蒂內阿說,「然而,他知道了。」 「怎麼?」 「他知道了,因為我跟他說了,」她說,緊盯著我的眼睛,她的眼睛裡充滿了令人欽佩的勇氣。 「那,」我低聲說,「他相信了嗎?」 「有我的解釋。他在你的喊聲中認出了你。如果他不該知道是你,那事情對我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她輕蔑地嘿嘿一笑,結束道。 我說過,我距昂蒂內阿四米遠。我縱身一躍,到了她跟前,還沒等我刺過去,我一下子跌倒了。 原來是希拉姆王朝我的喉嚨撲過來了。 同時,我聽見了昂蒂內阿威嚴而平靜的聲音。 「叫人來,」她命令道。 轉瞬間。我從獵豹的爪子中掙脫出來。六個白衣圖阿雷格人正圍著我,企圖把我綁起來。 我還是相當有勁兒的,也很激動。我一會兒工夫就站了起來。我根據拳術的最好的規距,一拳打在一個敵人的下巴上,把他摔出十尺遠去。另一個也在我的膝下喘著粗氣。這時,我最後一次看了看昂蒂內阿。她站了起來,兩手扶在烏木權杖上,含著嘲諷的微笑,觀看著這場搏鬥。 就在這時,我大叫一聲,鬆開了我的犧牲品。我的左臂喀嚓一響,原來一個圖阿雷格人從後面抓住這只胳膊,一擰,使我的肩膀脫了臼。 我被捆住了手腳,一動也不能動,兩個白衣幽靈抬著我。在通道裡,我昏過去了。 第十八章 黃 螢 窗戶大開著,蒼白的月光湧進我的房間。 我躺在沙發上,旁邊,站著一個白色的、纖細的身影。 「是你呀!塔尼—傑爾佳,」我輕輕地說。 她把一個指頭放在唇上。 「噓!是我。」 我想撐起身子,可肩膀上一陣劇痛。下午的事情又浮現在我那可憐的、悲傷的頭腦裡。 「啊!小傢伙,小傢伙,如果你知道!」 「我知道。」她說。 我比一個孩子還虛弱。白天巨大的亢奮過後,隨著夜的降臨,是精神上的絕對消沉。一股淚水湧上來,哽住了我的喉嚨。 「如果你知道,如果你知道!……帶我走吧,小傢伙,帶我走吧。」 「小點聲說話,門外有一個白衣圖阿雷格人站崗。」 「帶我走吧,救救我吧。」 「我就是為這個來的,」她簡簡單單地說。 我看了看她。她不再穿那件美麗的紅綢長外衣了,身上只裹著一領簡單的白罩袍,一個角稍稍地往頭上拉了拉。 「我也想走,」她憋著聲音說,「我早就想走了。我想重見加奧,河邊的村莊,藍色的桉樹,綠色的水。」 她又說: 「自從我來到這兒,我就想走;但是我太小了,不能一個人在撒哈拉大沙漠裡走。在你之前,我從來也不敢跟來這兒的那些人說。他們都是只想她……但是你,你想殺死她。」 我低低地發出一聲呻吟。 「你疼吧,他們把你的胳膊打斷了。」 「至少是脫臼了。」 「讓我看看。」 她的平平的小手極輕極輕地撫摸著我的肩。 「門外有一個白衣圖阿雷格人站崗,」我說,「你是從哪兒來的?」 「從那兒,」她說。 她伸手指了指窗戶。一條黑線垂直地切開了那一方藍天。 塔尼—傑爾佳走到窗前。我看著她站在窗台上,手中一把刀閃閃發亮;她齊著窗戶的上沿割斷繩子,只聽得啪的一聲,繩子掉在地上。 她又回到我的身邊。 「走,走,從哪兒走呢?」我說。 「從那兒,」她說。 她又指了指窗戶。 我俯下身去,我的充滿了狂熱的眼睛仔細看著深井一般的黑暗,尋找著看不見的岩石,小凱恩在上麵粉身碎骨的岩石。 「從那兒!」我發抖了,「從這兒到地面有二百尺呀。」 「可繩子有二百五十尺,」她反駁說,「是好繩子,很結實,是我剛才從綠洲裡偷來的,剛才用來放樹的。是嶄新的呢。」 「從那兒下,塔尼—傑爾佳,可我的肩膀!」 「我放你下去,」她有力地說,「摸摸我的胳膊,看它們多有勁兒。當然不是用胳膊送你下去,你看,窗戶的兩側各有一根大理石圓柱。我把繩子繞過一根,轉一圈,讓你滑下去,我幾乎感覺不到你的重量。」 她又說: 「還有,看,我每隔十尺繞一個大結,這樣,如果我想喘口氣的話,我就可以停一停。」 「那你呢?」 「你到了下面,我就把繩子纏在圓柱上,下去找你。如果繩子拉得我的手太疼的話,我就在大結上休息。別擔心,我很靈巧。在加奧,我很小的時候就爬上桉樹,差不多和這一樣高。去掏窩裡的小犀鳥。下更容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