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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彼埃爾·博努瓦 值得探究的是,《大西洋島》的生命線在哪裡?它的魅力從何而來? 毫無疑問,聖—亞威中尉神秘莫測的命運,莫朗日上尉對使命和友誼的忠誠。昂蒂內阿女王短暫殘酷的愛情,塔尼一傑爾佳對故土深沉執著的眷戀,撤哈拉大沙漠詭奇壯麗的風光,足以打動和吸引一般的讀者;而歷史教授勒麥日旁徵博引的奇談妙論,比埃羅斯基伯爵真偽莫辨的奇特身世,逃避醜惡現實、追尋世外桃源的頑強意志,波瀾起伏、首尾呼應的結構藝術,也不能不使比較苛求的讀者感到興味盎然,生出無窮遐想。但是,只有這些,彷彿還不能造就一本成功的小說,尤其不能造就一本有生命力的小說。還得有一個靈魂,使上述的一切有所附麗。這樣的靈魂,《大西洋島》有。 激情,是《大西洋島》的靈魂。那是一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欲罷不能、難以理喻的激情,在書中,它表現為一種狂熱、執著、不顧一切的追求,哪怕是那位神秘的女王的吞噬一切、毀滅一切的愛情。實際上,能夠裹挾一個人的激情又何止於愛情!一個人可以像飛蛾投火一樣,拼著一死,也要飛向光明。假如他第一次接近了光明而未被燒死,他會第二次、第三次地飛向那「依然很高的燭火」,被「燒著了翅膀」跌落下來也在所不惜。那「燭火」,可能是愛情,也可能是其它。莫朗日上尉對於史實的考證(儘管是出於宗教目的)和塔尼—傑爾佳對於故土的思念,都是極好的例證。 有一個富於哲理的靈魂,這是《大西洋島》在格調上高出於一般冒險小說的地方。《大西洋島》的魅力應該在這裡發掘,它的生命線應該在這裡探尋。 當然,《大西洋島》所蘊含的思想既不先進,也不高深,我們甚至還可以說它流露出相當濃厚的殖民主義情緒。因此,我們不必在沒有礦脈的地方拚命打鑽,試圖挖掘出什麼來,或者硬要把發紅的石頭當成赤鐵礦。那一點點哲理已經足以使《大西洋島》在它廁身其中的那一流小說中顯露出一枝獨秀的風采了。 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在戰勝國的法國,社會上瀰漫著一種歌舞昇平、追求享樂的風氣,旨在吸引讀者的好奇、刺激讀者的幻想、滿足讀者的消遣心理的作品(小說、戲劇等)應運而生,蔚成風氣。《大西洋島》自然應該被歸在這類作品中,但是它能夠脫穎而出,在格調上略勝一籌,不愧為此類小說中的上品。而且在藝術上,它的確體現了優秀的通俗小說的長處,如結構緊湊,不枝不蔓,敘事簡明,脈絡清晰;人物生動,性格鮮明;語言乾淨,不乏幽默。巧妙地運用歷史、地理、考古等方面的知識,既顯得博學,又不給人以賣弄之感,同時,它又避免了此類小說常有的毛病,如程式化,矯揉造作。人物形象乾癟,空洞蒼白的道德說教等。 總之,《大西洋島》並不是在法國文學史上佔有顯赫地位的作品,甚至也不常常懸在文學史家的筆端;然而,它雖然不是堂廡闊大的宏構,卻可以是一段遊廊,一角園林;一叢鮮花,甚至一片山石,有特色,有光采,有風格,足以引起遊人的注意而使他們放慢腳步,看上幾眼。 在平裝本《大西洋島》的封底上,赫然寫著這樣幾句話:「您有一整夜的時間嗎?如果有,請打開這本獨一無二的書吧,讀上開頭的幾行……當您在狂熱中度過幾個鐘頭後合上書本的時候,已經是曙光初照了……」不用說,這是一種廣告式的語言,不過,它並沒有絲毫的誇張,它說的的確是真話。《大西洋島》具有一種罕有的魅力,它能使打開它的人屏氣斂息,不忍釋手,一氣終卷。有好奇者,不妨一試。 郭宏安 1981年9月於北京 第一章 南部的一座哨所 1903年6月6日星期六,有兩件重要性不同的事情打破了哈西—伊尼費爾哨所生活的單調,一件是賽西爾·德·C小姐的信,一件是法蘭西共和國的最近幾期《公報》。 「中尉允許嗎?」夏特蘭中士一邊說,一邊開始瀏覽他撕去封套的那幾期《公報》。 我已經埋頭閱讀德·C小姐的來信,只是點了點頭。 這位可愛的姑娘寫得很簡單:「當這封信到了的時候,媽媽和我肯定已離開巴黎到鄉下去了。我同您一樣地感到無聊,身處窮鄉僻壤的您可以高興地把這當作一種安慰。大獎已經發過。我按您的指點賭了那匹馬,我當然是輸了。前兩天,我們到馬夏爾·德·拉杜什家去吃晚飯了。還有埃利亞·夏特里昂,總是年輕得令人驚訝。我給您寄去他最近的一本書,頗引起了一點轟動。看起來馬夏爾·德·拉杜什一家人被描繪得維妙維肖。同時寄去布爾熱1,洛蒂2和法朗士3的近作,外加二、三張歌舞咖啡館中流行的音樂唱片。在政治方面,據說實施有關宗教團體的法律遇到了真正的困難。戲劇方面沒有什麼真正的新東西。我訂了整整一個夏季的《畫報》。如果您有興致……在鄉下,無所事事。總是和一幫笨蛋打網球。真沒什麼可值得經常給您寫的。別跟我談您對小孔博馬爾的看法吧。我不是那種不值錢的女權主義者,我對說我漂亮的人,特別對您,還懷有相當的信任。 1法國小說家(1852—1935)。 2法國小說家(1850—1923)。 3法國作家(1844—1924)。 「您和您的烏利德—納伊爾人1肯定很隨便,我很生氣,我想如果我和哪怕莊園裡的一個小伙子隨便一點……算了,不說這個了。有些無中生有的事太令人不快了。」 我正讀到這位放任的姑娘的信中這一段時,中士憤怒地叫了起來,我抬起了頭。 「我的中尉!」 「怎麼了?」 「好哇!部裡真能開玩笑。您還是看著吧。」他遞給我《公報》。我讀到: 「根據1903年5月1日的決定,編外軍官德·聖—亞威上尉調往第三騎兵隊,任哈西—伊尼費爾哨所指揮官。」 夏特蘭的情緒越來越惡劣: 「德·聖—亞威上尉,哨所指揮官!這個哨所一向是無可指責的!人家把我們當成垃圾場了!」 我跟中士一樣感到驚訝。但這時,我看見了被懲罰的、我們用作抄寫的士兵古呂的不愉快的瘦臉,他停止了抄寫,居心叵測地聽著。 1居住在撒哈拉北部該山區的遊牧或半遊牧部族。 「中士,德·聖—亞威是我的同期同學。」我冷冰冰地說。 夏特蘭彎彎腰,走出門去,我跟了出去。 「算了,夥計,」我拍著他的肩膀說,「別不高興啦。一小時之後咱們還要去綠洲呢。準備彈藥去吧。真得改善改善伙食了。」 我回到辦公室,手一揮,把古呂打發走了。屋裡只剩下我一個人了,我匆匆讀完德·c小姐的信,又拿起那份《公報》,把那個任命哨所新首長的部決定重新讀了一遍。 我代理哨所指揮官已經五個月了,說真的,我勝任愉快,而且非常喜歡這種獨立性。不是自吹,我甚至可以說,在我的領導下,工作進行得比德·聖—亞威的前任迪厄裡沃爾上尉在的時候還要好。這位迪厄裡沃爾上尉是個正直的人,老派的殖民軍人,在多茲1和迪歇納3的部隊裡當過士官,可是染上了對烈性飲料的強烈嗜好,而且喝了酒之後,往往把各種方言土語攪在一起,有一次。他竟用撒哈拉語審間一個豪薩人3。一天早晨,他在調苦艾酒,身旁的夏特蘭中士兩眼盯著上尉的杯子,他驚奇地看到,加了比平日多的水之後,那綠色的液體漸漸變白。他抬起頭,感到事情不妙。迪厄裡沃爾上尉直挺挺地坐著,水瓶在手中傾斜著,水滴在糖上。他死了。 1法國軍人(184—1922)。 2法國軍人。 3東非黑人,主要居住在尼日爾河一帶。 自從這和善的酒鬼去世之後,整整五個月,上邊似乎對替換並不感興趣。我一度甚至存著希望,一個決定下來,使我事實上履行的職務合法化……而今天,這突然的任命…… 德·聖—亞威上尉……在聖—西爾軍校,他與我是同期,後來就一直未見面。引起我注意的是他晉陞很快,獲得勳章,這是對他在提貝斯蒂和阿伊爾1兩地進行的三次極其大膽的探險所給予的名符其實的獎賞;突然,他的第四次探險那場神秘的慘劇發生了,就是與莫朗日上尉共同進行的那次著名考察,結果只有一個人生還。在法國,一切都遺忘得很快。足足有六年過去了。我從此再未聽到有人談起聖—亞威。我甚至認為他已離開軍隊。而現在,他卻成了我的首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