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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頁 芭芭拉·卡德蘭 一八五零年秋天 雖然馬車的結構堅固而且耗資昂貴,但蕾安娜仍感覺強風正呼呼地從馬車的每個縫隙中鑽進來。 事實上,整個荒原正刮著強勁的大風,連馬也只能緩緩行進。 眼前的情景,給人的感覺真是十分淒涼,前些時候,這裡還是那麼風和日麗,對著一片紫色的原野,她常會呆坐凝視,為之出神。 每當她觀賞著銀白色的瀑布傾入溪流的時候,那些高聳入雲的山峰,也令她著迷,在她內心激起孩提般的興奮和喜悅。 「此地的景色甚至比媽媽以前所描述的還要美。」她心裡這樣想著,同時也認為再沒有什麼事比來到蘇格蘭更令人興奮的了。 當蕾安娜還只是個小女孩時,她母親就跟她講述過許多有關蘇格蘭格倫家族的紛爭以及傑克拜人奮起革命的英勇故事。 這決不只是一般所謂的英雄故事。對她母親來說,它們是如此的真實辛酸,而且帶有無限的鄉愁。每當她講述時,總會感情激動,聲音顫抖,讓她女兒永遠難以忘懷。 雖然她母親遠居異鄉,可是直到她臨終前,她的一言一行,仍然保有一個蘇格蘭人的傳統。 「儘管你母親是多麼的愛我,在她眼裡,我畢竟只是個外地人而已。」她父親常帶著微笑對她說。 要是說到她母親愛她父親這一點,她父親所說的絕非言過其實。蕾安娜不認為這世上還會有別的夫婦比她父母生活得更美滿了。 他們並不富有,嚴格地說,應該算是窮苦的,可是那根本無關緊要。葛林威先生因傷退役後,就只靠一點退休金和一棟破舊的房子,來養活他們一家三口。 儘管他動作生硬,並未全心全意務農,生活仍過得去。要想買幾件漂亮點的衣服,或者一輛講究點的馬車,甚至想去倫敦玩玩,還不致於沒有足夠的錢。 他們認為最要緊的是全家人能夠生活在一起。 雖然他們的家俱與陳設,都已破舊,看起來不像樣子,可是蕾安娜仍然覺得家裡永遠充滿了陽光和歡樂。 「那時候我們真快樂……非常快樂……」她想,「直到爸爸去世。」 葛林威先生突然死於心臟病,他太太遭此變故,痛不欲生,意志消沉,覺得生活毫無意義。蕾安娜眼看她母親這般情景,苦在心裡,卻是一籌莫展。 「媽,來嘛!去看看我們餵養的那些小雞!」她懇求著。有時候,還請她母親陪她去溜溜馬。這兩匹馬算是他們家目前唯一的交通工具。 可是葛太太整日坐在屋裡不斷地思念,不停地數著日子,盼望能早一日與她的丈夫重聚,就這樣,她讓自己的生命一天天消逝下去了。 「您不能死!媽!」一天傍晚,蕾安娜狂亂地呼叫著。 她似乎覺察到母親正悄悄地走向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她母親確信那是她的丈夫正等候著她的地方。 蕾安娜的母親對她狂亂的呼叫聲彷彿沒有絲毫反應,她繼續絕望地喊著: 「媽!要是您離開了我,我會變成什麼模樣呢?我該怎麼辦呢?」 葛太太好像頭一次發覺這個問題。 「你不能留在此地,親愛的!」 「不能孤單一個人。」蕾安娜同意她母親的說法,「還有,在您走後,就只靠那點微薄的撫恤金,我怎麼生活呢?」 葛太大閉上了眼睛,好像「撫恤」這個字眼有點刺傷她。過了一會兒,她說:「去把信紙和筆拿來。」 「您要寫信給誰?媽!」蕾安娜一面好奇地問道,一面過去拿了紙和筆。 蕾安娜很清楚他們在此地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她的祖父母來自得文郡(在蘇格蘭西南部),而且去世很久了。 她的母親生長在利文湖(在蘇格蘭中東部)附近,結婚前原本是個孤兒,同她年邁的叔嬸住在一塊,可是那兩位老人家也早在她來到南部之前就已經去世好幾年了。 難道父母親還有兄弟姊妹?只是她從未與他們見過面,蕾安娜這樣猜想。 「我要寫給一個人,」葛太太柔聲地說,「我還是個女孩的時候,她算是我的閨中密友。」 蕾安娜在一旁等著,不知道她母親究竟要寫些什麼。 「珍妮和我差不多是在一塊長大的,」她說,「因為我父母都已去世,每年我都會在她家裡消磨好幾個月,偶而她也會來我們家走走。」 從她的眼神看來,她是沉浸在回憶裡了。她繼續說道: 「珍妮的父母介紹我到愛丁堡的舞劇團裡,那時我和珍妮差不多才十八歲。當我隨你父親離開蘇格蘭時,唯一讓我遺憾的就是必須離開珍妮。」 「難道你們從此以後就沒有再見過面嗎?媽!」 「起初我們經常通信,」葛太太答道,「可是後來,我總是一拖再拖,遲遲沒給她回信。」 她歎了口氣繼續說:「以往每年聖誕節,我總會接到她一封情意深重的來信,可是,從去年起,她就再也沒有來信了。」 她停了停然後說道:「也許她曾寫過……只是你父親的死,實在令我太悲痛了,心裡亂得很,哪還有興致去過聖誕節呢!」 「那倒是真的,那段日子確實非常悲慘,夠您受的,媽!」蕾安娜附和著。 蕾安娜的父親是去年十二月中旬去世的。家裡沒有聖誕樹,沒有聖誕禮物,蕾安娜甚至連唱詩班也不讓進到家裡來,因為她覺得那樣會引起母親更多的傷感。 「現在我要寫信給珍妮,」葛太太說,「在我死後,讓她好好照顧你、愛護你。就像我們小時候,彼此相互關懷,相互照顧一樣。」 「別說您要離開我,媽媽!」蕾安娜乞求著。「我要您好起來,我要您和我在一起,幫助我照顧這個家,還有這塊田地。」 她母親並沒有回答她。過了一會兒,蕾安娜說道:「您應該很清楚,這正是爸爸所希望的。他決不願看到您現在這個模樣。」 「沒有用的,親愛的!」她母親答道,「在你父親離開我們的時候,他已將我的心、我的生命一起帶走了。我現在除了悲痛以外,已一無所有,只求能早日見到他,我們再能重聚。」 聽到她母親悲苦的聲音,蕾安娜知道她再也不能說什麼了。 她注意看著母親寫信,就在她看到信是寫給誰的時候,不禁驚叫了起來。「您是寫給亞耳丁公爵夫人?媽!她就是您剛才所說的那位朋友嗎?」 「是的。珍妮的婚姻算是很美滿的,」葛太太答道,「只是公爵的年紀比她大許多。我想,要是我當時遇見他,一定會嚇一跳的。」 「我想爸爸一定不會讓您有這種感受吧!」 葛太太眼睛突然亮了一下。「當我第一眼看到你父親的時候,就愛上他了,」她答道,「他不僅英俊瀟灑,穿上戎裝,更是帥勁十足,而且另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實在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那可真算得上是一見鍾情了!」蕾安娜微笑著說,「爸也常告訴我,他是怎麼愛上您的。」 「快告訴我,他說了些什麼。」葛太太急切地問。 「爸說那時候他覺得閒得無聊,就常去逛舞廳,」蕾安娜說著,「他說他以前去跳過好多次舞,發覺蘇格蘭的女人粗俗呆板,毫無內涵,他正打算回到南方去。」 「繼續說下去!」葛太太催促著,有好一會兒,她的臉上浮現出少女般的喜悅。 「後來爸遇見了您,」蕾安娜繼續說,「您和一位他認識的軍官在一個角落正高興地跳著舞。爸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您,並且對自己說,這才是我要找的女孩!」 「我一和他交談,就決定要嫁給他了,」葛太太激動地說,「我們就好像久別重逢的故友一樣。」 「我確信一個人要是真的愛上了另一個人,往往就會這樣的。」蕾安娜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的乖女兒,如果有一天,你遇上了這種事,你也會情不自禁的,」葛太太說,「到那時,你才體會得到,一旦發生了這種事,世上任何別的事都無關緊要了。」 當葛太太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她的聲音在顫抖。 「不管你父親想要帶我去哪裡,我都會心甘情願地隨他去。要是他想把我拋棄,就算磨破了腳板走到英格蘭,我也要把他追回來!」 「難道您不羨慕您的朋友嫁給一位公爵嗎?」蕾安娜帶著玩笑的口吻說。 「我從來不羨慕別人,」葛太太答道,「嫁給你父親,我已覺得心滿意足了!」 「爸和您的感覺完全一樣。」 「你爸現在就在我附近,」葛太太用幾乎發狂的聲音說著,「他從未離開過我。雖然我看不到他,可是我知道,他就在那兒。」 「我相信爸會常在您身邊的。媽!」 「那就是為什麼我一定要盡快去見他的理由。你懂吧?」 「我想我會懂的,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