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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巴爾扎克    


  「NonSo(拉丁文:我不知道),」他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冷笑,說道。

  「那麼刑罰幾時開始呢?」

  說到這裡,蒙特裡沃冷靜地掏出懷表,看準時間,那種信念堅定的神情確實令人不寒而慄。

  「不出今天,您就要大鍋臨頭……」

  「我可不是可以輕易嚇住的孩子,更確切些說,我是不知危險為何物的孩子,」公爵夫人說道,「我要毫不畏懼地到萬丈深淵邊緣上去跳舞。」

  「夫人,知道您性格如此堅強,我很高興,」見她走去站到自己位置上準備參加四組舞,他回答道。

  公爵夫人表面上對阿爾芒的不祥預言不屑一顧,內心卻被真正的恐懼所籠罩。直到她的情人離開舞會,施加於她的精神壓力並且幾乎是肉體的壓力才算停止。她享受了自由呼吸的快感。片刻之後,她無意中發現自己仍十分留戀那恐懼和惴惴不安的心情。女子的天性對強烈的刺激是多麼渴求!這種留戀並非是愛情,但是毫無疑義,它屬於導致愛情的情感之列。德·蒙特裡沃先生剛才叫她嘗到的滋味,她彷彿再次感受到了。

  她回想起剛才德·蒙特裡沃先生看時間時那種堅定不移的神情,頓時心懷恐懼,退席回府。此時已是午夜前後。恭候著她的僕人,給她穿上輕裘,趕著馬車,走在她前面。一坐到車內,她便墮入沉思。這沉思由德·蒙特裡沃先生的預言所引起,也相當自然。到了她家庭院內,她走進一間前廳,與她公館的前廳幾乎一模一樣。猛然間,她認出這不是她家的樓梯。她轉過身來正要呼叫下人,幾個彪形大漢迅即將她圍住,用手絹堵住她的嘴,五花大綁將她捆住,把她劫走了。她大喊大叫。

  「夫人,我們有命令,叫喊就宰了你,」有人在她耳邊說道。

  公爵夫人嚇得魂不附體,此後她根本就說不清從什麼地方、怎樣被人劫走的。待她恢復了知覺,發現自己在一間獨身男子臥室裡,綢緞綁帶捆縛著手腳,躺在沙發上。阿爾芒·德·蒙特裡沃身裹室內長袍,安詳地坐在一把扶手椅裡,吸著雪茄。一與阿爾芒·德·蒙特裡沃的目光相遇,她不由自主地大叫一聲。

  「不要叫喊,公爵夫人,」他冷冷地將雪茄從嘴上移開,說道,「我正偏頭痛。我馬上給你鬆綁。不過,我十分榮幸地跟你說幾句話,請你仔細聽著。」他小心翼翼地解開捆縛公爵夫人雙腳的綁帶。「叫喊有什麼用呢?誰也聽不見、你很有教養,不至於再裝模作樣。如果你不老老實實呆著,還想和我較量較量,我就要把你的雙腳雙手再捆起來。我相信,經過全面考慮以後,你能夠自尊自重,呆在沙發上,就好像在你自己家裡,坐在你自己的沙發上一樣。如果你仍然冷若冰霜,那也請便……這張沙發上灑滿了我的淚水。你逼得我,背著別人,暗自痛哭。」

  蒙特裡沃講話時,公爵夫人偷偷向周圍打量一番。這是女性的目光,表面看上去漫不經心,卻能看個一絲不漏。這房間與修道士的居室相當類似,她非常喜歡。男性的靈魂和思想籠罩著全室。四壁空空,粉刷成灰色,沒有任何裝飾品來破壞它。地上鋪著一條綠色的地毯。一張黑沙發,一張桌子,堆滿了書報紙張,兩把大扶手椅,一個五斗櫥,櫥上有一鬧鐘。床很矮,上面蓋著紅床罩,綴著黑色希臘方形回紋花邊。這整個佈局,把一個人的生活習慣用最簡單的形式表現出來了。

  壁爐上放著一個可點燃三根蠟燭的燭台,其埃及款式,令人憶起這位男子長期漂泊其間的廣闊沙漠。床罩的纓穗下,斯芬克司怪獸的巨爪使人猜到那是一隻床腳。床旁,床腳與房間的一面側壁之間,有一扇門。綠色的門簾,紅黑兩色的流蘇,綴著很大的鐵環,掛在長桿上,遮掩著這扇門。陌生人走進來的那扇門,門簾也與此相類似,只是用繫繩捲起。當公爵夫人最後向兩個門簾掃上一眼,以便相互比較一下時,她發現靠近床邊的那扇門開著,鄰室內點著火,微紅的火光從門簾的底緣下顯露出來。藉著這暗淡的光芒,她勉強在暗中分辨出幾個稀奇古怪的形狀。這微光自然引起她的好奇,想知道個究竟。但是,此時此刻,她並不認為她面臨的危險來自那邊。她希望得到解答的,是另一個她更熱切關心的問題。

  「先生,請問你打算如何處置我,不為冒昧吧?」』她以粗魯無禮和尖酸刻薄的語氣說道。

  從蒙特裡沃的話語中,公爵夫人似乎揣度到瘋狂的戀情。再說,劫走一個女人,難道不正是愛戀她才會這麼幹的嗎?

  「不會碰你的一根毫毛,夫人,」他優雅地吐出最後一口煙霧,答道。「你不會在這裡久待。我首先想向你解釋一下,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是什麼樣的人。在你的小客廳裡,你在長沙發上扭捏作態,我找不到合適的字眼表達我的思想。再說,在你家裡,只要你稍不順心,就拉鈴,大喊大叫,把你的情人逐出門外,彷彿他是世界上最壞的無恥之徒。在這裡,我可以自由思考。在這裡,誰也不能將我逐出門外。在這裡,你在一段時間內是我的掌中物,你也會屈尊聽我講話了。什麼都不要怕。我把你劫了來,並不是為了辱罵你,也不是為了用暴力從你那裡得到我不配獲得的東西,你不願意恩賜給我的東西。那樣做未免太卑鄙無恥。說不定你料想會強姦,我可根本沒往那兒想。」

  他用一個乾脆利落的動作,將雪茄扔進火中。

  「夫人,煙昧大概嗆得你不舒服吧?」

  他立刻站起身來,從爐火中取出一個熾熱的香爐,點燃起香料,使室內空氣為之一新。公爵夫人驚異萬分,其程度只能與她受到的羞辱相比。她已落入這個男子之手,這個男子卻不願濫用他的權力。往日閃爍著愛情火花的眼睛,此刻看上去,卻平靜而鎮定,有如天上的星星。她全身發抖。繼而,一種驚呆的感覺,與噩夢中感受到的驚擾不安而又動彈不得的感覺十分相像,更增強了阿爾芒使她產生的恐懼感。她彷彿看見,門簾後面在風箱鼓風之下,火勢更加旺盛,她嚇得呆若木雞。猛然間,更加明亮的火光映照出三個蒙面大漢的身影。這可怖的景象迅即消失,她還以為是火光使人產生的幻覺。

  「夫人,」阿爾芒一面輕蔑冷漠地望著她,又開口說道,「一分鐘,我只消一分鐘,便足以在你生命的任何時刻加害於你,這是我能夠掌握的唯一持久之物。我不是天主。你好好聽我說,」他說道,停頓一下,以使他的話語顯得更加莊重嚴肅。

  「愛情對你來說,是召之即來的東西,你對男人具有無限的魔力。不過請你回憶一下,有一天,你向愛情發出了呼喚:它未了,純潔而質樸,是這世界上最純潔、最質樸的愛情;既充滿敬意又十分強烈;撫慰人心,正如堅貞不渝的女性的愛戀,或母親對她孩子的熱愛;總之,這愛戀之情如此強烈,竟至成了狂熱。你玩弄了這種感情,你犯下了罪過。每一個女子,對她感到不能分享的愛情,都有權拒絕。一個男子,愛戀著別人,卻不能使別人愛上他,也不值得憐憫,他也沒有權利怨天尤人。可是,公爵夫人,假作有情,將一個從未享受過任何柔情的可憐人吸引到自己身邊;使他懂得了幸福的全部含義;然後又剝奪了他的幸福,奪走了他幸福的未來;不僅僅毀了他的今天,而且永遠毀了他的生命,毒化了他的每時每刻、每一思緒。這個,我要稱它是滔天大罪!」

  「先生……」

  「對不起,我還不能允許你與我爭辯。請你聽我說下去。我對你可以使用權利。但我只想使用法官對罪犯的權利,以喚起你的良心。假如你已經沒有良心了,我也絲毫不會辱罵你。你還很年輕嘛!你大概心中還存有生命的慾望,我倒希望如此。雖然我認為你已經相當道德敗壞,犯下這種不受法律懲罰的罪行,我倒不想把你貶低到聽不懂我的話的程度。我接著說下去。」

  這時,公爵夫人聽到風箱沉重的聲響。她剛才隱約看見的陌生人大概把爐火燒得更旺了。火光映在門簾上。蒙特裡沃炯炯的目光使她不能不心跳加快,雙目注視前方。儘管她十分好奇,畢竟阿爾芒句句鏗鏘的話語比起這神秘火光的聲響來,更吸引她的注意力。

  「夫人,」他停頓一下,說道,「在巴黎,劊子手逮住一個可憐的殺人犯;將他按在法律要求安放殺人犯、叫他人頭落地的砧板上的時候……你是知道的,報紙將此事告知富人和窮人,其目的,是叫富人安安穩穩地睡大覺,叫窮人過日子要當心。你是信仰宗教的,甚至還頗為虔誠,去請人為這個人作個彌撒,因為你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不過你是長系。這個家族可以安安穩穩地統治,無憂無慮地幸福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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