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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頁 安琦 她張著嘴,抬頭一看,竟看見一隻腳就踩在她的手背上頭。一隻腳?不,該說是一個人踩在她的手背上頭。「喂喂,你……」 「船家,我們要搭船。」那踩著她手的青年說道。他一襲藏青衣袍被江風吹得劈啪震響,可卻不見身子被吹得晃動半分,他只是輕鬆地足點船緣……和一隻手掌。 「你?」男人望住青年,眼透訝異,一如知道蘇映潮見得到他時一般。 「船大哥,我們找不到客船,所以想借您的船一搭。」此時,一道稚嫩的嗓音由岸上傳來。那是一名紫衣少女,她頭戴席帽,席帽上的紫羅巾被風兒捲起一角,露出底下一張紅撲撲的小臉。她唇角微揚,舒緩的氣息讓人輕易可掬。 「你們?」略過那底子不俗的青年,男人望住少女,眼神陡地暗下。 從隨身包袱中掏出一錠白銀,青年將之拋在甲板上,任它叩叩滾至男人腳邊。「這是船資。」接著他自船緣上躍了下來,而蘇映潮也總算能將手抽回。 這人……好傲!她揉著手掌,除驚奇一個人踏在上頭的重量竟能讓她不感到疼痛外,還厭惡極了他那讓人不敢苟同的態度。嗯,她不怎喜歡他! 盯著正將少女拉上船的青年,蘇映潮暗啐。不過……他的同伴倒頂討人喜愛的。目光落向少女,瞧她正對著自己微笑,於是她也回以同樣的善意。 「對不住,我叫談初音,他叫仲孫焚雁。」才一上船,少女就對男人致歉,那舉動很自然,就像她常常做似的。她彎腰拾起那錠銀,又問:「船大哥,我們想搭您的船,不知船資怎麼算?」 男人看著少女,露出略微忌憚的眼神,就好像少女身上有著什麼他不喜愛的東西。 「我這船是要上水。」 良久,他沒趕人,僅僅如此說。 「船到哪裡。我們就到哪裡。」少女回道。其實該說,那身著湖綠裙裝的蘇姓女子到哪裡,他們就到哪裡。前一刻在市集裡,才看完一場鬧劇,除意外得了女子的姓名外,還喜歡上女子那直爽的個性。 不過那場混亂結束後,在尾隨女子的過程中,她還有了意外發現,那就是眼前這男子。 「我的船,不載客。」他婉拒。 咦,該是不喜歡少女自作主張。 「焚雁喜說笑。」 聞言,談初音逕自解釋。 「哼。」頭一撇,青年將身後頗沉之物流暢地甩至身前,並順勢下地。當地一聲,杵上甲板的,是那柄古刀。 而見古刀,男人腳下微移,雖臉上仍是冷靜。「我的船不歡迎是非爭端多的江湖客。」 「我們不是江湖客,只是雲遊四海的行腳人。」談初音解釋。並同時將船上大略瀏覽過一圈。眼前,那些剛剛還在船首及船尾勞事的人都已站了出來,他們除好奇船上來了三名不速之客外,臉上亦換上了絲微驚懼,他們該是害怕那把刀。 「行腳人?」男人視線在仲孫焚雁及談初音之間游移。 「嘿,我說呀,這條船多上兩個人會有什麼差別嗎?」她倒看不出有何差異,難不成多了他們,船會沉?蘇映潮扶著船舷站了起來,雖船身還是偶爾搖晃,但她好像適應一些了。 「你?」看著一樣是半路殺出的蘇映潮,男人皺起眉頭,僵持著。 「頭兒,有船要進渡口,我們得馬上開船了。」忽地,船尾的人喊。所有盼人停了對談全往江上瞧,那不遠的江面,的確有艘正準備靠岸的船隻。 蘇映潮收回目光,盯著那巋然不動的男人。「船要進渡口了,沒時間再耗,萬一有誰真不乖,就到大澤處再將之轟下不就好,你……」對,她忘了件事。「你叫什麼名字?上了你的船,總不好意思嘿呀喂呀地直叫。」不群的男子該有個不群的名兒,他叫…… 「江重濤。」 「江上重重的浪濤?好名兒!」兩掌一擊,蘇映潮笑說。 「我娘取的。」揚了下唇。 礙於當下,只好將就,江重濤道出姓名後,一時間,只見他躍至岸上解了胳膊粗的繫繩,又躍上船與另兩人一同絞動輪盤,俐落地收起數百斤重的船錨。將原來不屬於船上的三人視同無形,他專注的眼只來回於整艘船,未久,並聽見他以極度宏亮的聲省城;「來啊!出航!舵樓注意,船稍注意,東北風向,出渡口升中桅風篷!」 那抑揚頓挫的喊音,就如同指揮大軍前進的鼓擊,字字清晰,句句簡煉,直入人心,半點不由得人猶豫。 而轉眼間,蘇映潮耳邊也僅響起船帆升起後迎風而作的嘎嘎聲,及不絕於耳的船外拍浪聲;再回神,船隻竟已航出渡口有段距離。 「哇!真是……」了不起! 那讚歎,她吞進了嘴裡,因為迎面刮來的風吹起她的髮辮,連同她想說的話全都塞進她的嘴巴裡。此刻她顧不得那咬著髮辮的呆狀,唯有愣看那原等著進渡口的大船由咫尺處航行而過。 一會兒,她忍不住噗地一聲吐掉髮辮。「喂喂!」瞧見彼船的船舷邊也站了個人,她不住興奮地揮手打著招呼。只是那人雖看著她,卻好似瞧不見她。 那個人……該不會也瞎了? 真是的,一天之中究竟要她遇上幾個視力不好的人哪?盯著那頃刻間愈離愈遠的船與渡口,她只好失望地放下舞動的手,聳聳肩。 只是,如此失望的她,自然也瞧不見彼船上那人的反應。 那人回頭問著同艘船上的夥伴,說了:「喂!你剛剛有沒有聽到女人喊叫的聲音?」 「沒有,你聽到的是風聲吧!剛剛你不也感覺到船身晃了下?噫,不過說到風,這江上頭好像愈來愈多怪風了,一些較小的船都被吹得東搖西晃地。」對喊叫的事沒興趣,不過對近來江上頻傳的怪事倒挺熱和。 「但是我真的聽見有人朝我喊著『喂喂』。」抓著頭,很是困惑。「難道有船經過?」 「船?」伸長脖子看看四周。「哈哈,你見鬼啊?就算是漢朝最快的戰船『先登』和『赤馬』,也不可能轉個眼就不見蹤影,你說是不是?」 望著近處只有滾滾江水卻空無一船的江面,呆了會兒,他這才重拍了下額頭。「哈,說得也是。」 ※ ※ ※ 滔滔江水,滾滾東流,夏日之初,伏訊在即。 江上,一艘兩桅河船逆水而上,它有東北風助力,行速不算緩慢。而船上除了三名非行船人外,其餘都專心勞事著。 而船上一角—— 一刻鐘了嗎?還是……根本過了兩刻鐘?哎呀!不管了,想說話就開口,這個樣兒,可會憋死她的。 「重濤兄,你們到川陝,是為了什麼?運貨嗎?是運藥材嗎?我聽說過那兒出產的藥材質地佳、品種又多。」在恪守諾言約莫一刻鐘之後,蘇映潮再也忍不住對著江重濤問。 「你不是說,上了船要揀個角落不妨礙我們工作?」手邊捆整著一堆備用的纜繩,精神的眼眸瞅住那活力十足的女子。 「只是說話,該不是妨礙吧?」 「會影響。」 「影響不大吧,動嘴皮兒又沒礙到手,難道不是?」無辜地道。 看著她,是好氣又好笑,他從沒見過這麼會自說自話的人。「是不大。」。 這一句,是解禁嘍? 「嘿,那好。」歡呼一聲,拍拍臀,她離開原來蹲著的角落,然後逕自在江重濤身邊揀了個位置又蹲下。「重濤兄,這船……真是你的?」 凝住眼前一雙鬼靈的眸兒,他反問: 「不像嗎?」 眼珠煞有其事地看看船,再回眼盯住他。「是不像,因為你太年輕。」 聞言,他忽地朗笑開來。「你哪只眼瞧見我年輕?」 「唉?不就這兩隻。」她指著自己的眼,困惑於他的問題。他的發與眉都是黑的,臉皮光滑,身型挺拔……別跟她說,現在的人都不一樣了,雞皮鶴髮不是老,黃發垂髻才是老哩! 止住笑,他認真睇她,喃言一句:「我以為你該看得出來。」將纜繩收齊並上結,他起身往錨壇方向走。 「看得出……什麼?」如墜百里霧中。這情況如果同破仔的主人說過的,她是因為心性不定、慧眼未開,所以看不透未竟之人事。但他又不屬於未竟之人。 未竟之事指得昕未來,未竟之人指的則是神呀仙字輩的,他……壓根兒不是呀!因為神仙該有不同於人的氣息,就像妖怪一樣,這些她起碼分辨得出來。 「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蘇映潮跟了上去。 「沒什麼意思,隨口說說。」 「隨口說說?」 到了錨壇前,他將捆好的繩擺至一角,回頭對住她。「你剛剛問的,這船的確屬於我,它是我江家祖傳的謀生工具,到我這裡已是第四代。我爹貪杯,一次行船醉酒跌進江裡,從此一去不回,作了龍王婿,那年他四十,而我才十二,所以這船屬於我已有數十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