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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安琦    


  「我……」他這一問可使她噎口了。畢竟她和他相識不久,畢竟她是名女子該有所矜持,畢竟人與人之間過度的關心有時候會遭疑,還有那畢竟……啐啐啐!這麼多的畢竟,她哪在意得完?不管了。「我是擔心你,我早說過那水域太危險,幽冥花也只是傳說,縱使真的有,等你摘到也一命嗚呼了!所以我拜託……」

  「謝謝你。」

  「嗄?」他說什麼?他不嫌她煩,反倒謝謝她?

  「謝謝你。」朝她笑,那笑容是發自於心,因為感動。「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被人關心著的感覺了,所以謝謝你。」

  「呵,你……你別這麼說,太正經,我很不習慣。」兩頰發熱。「而且眼前有我關心你,在遠方還有你的家人,他們一定也不想你冒這個險,所以還是別去吧!」她的話可以不聽,但家人可就不能不顧及了吧。

  「家人……」

  「是啊。」點著頭,暗暗高興自己這順水推舟的點子來得適當,瞧他的表情就曉得。

  抬眼僅見江重濤的笑容瞬間追去,換上的是五味雜陳,然,她卻毫不知他這情緒撤換的來由。

  「你說得對,我該為家人想。」該為那還在故鄉等著,他唯一當成家人的人,緞兒……

  「你能這麼想實在太好了,來,我唱首歌給你聽,你會唱就接啊。」好像解決了樁大心事,蘇映潮朝他開步走去,且一近他身邊便開懷地挽起他的手臂,隨即大聲唱了起來:

  「天上有顆星唷,地上有條江咧,該你!」

  停頓了下,愣望住那張粉配的臉蛋,片刻,他渾厚的聲音從嘴邊溢出:「江上有條船唷,船上有個你咧。」兩句唱畢,他微微有些不能置信。他……有多久沒這樣了?開懷……唱歌?

  「是嘛!江上的男兒就該是這樣,我也有好久沒聽人對唱漁歌了。」笑咧了嘴,她又點點他手上提著的酒罈,唱道:

  「你說想喝酒唷,我來為你打咧;你說想喫茶唷,我來替你沏咧;什麼不開心唷,全都擺一旁咧,再該你!」

  目光看向天際,他腦海不禁浮現一張臉,那臉笑起來雖然沒有蘇映潮出塵,但卻同樣燦爛。

  「這世上什麼好唷,有人等著你咧。」

  「等?」聽了,皺起眉,不以為然又唱:

  「這等有什麼好唷,愛就大聲說咧!你說對不對?」她問,但江重濤卻未回應,於是她以肘蹭蹭他,並小聲補了一句:「嘿,到底對不對呀?不就唱歌,也需要這麼痛苦嗎?」

  聞言,這才稍稍放鬆。她說只是唱歌?是呀,只是唱歌何須這麼痛苦?

  「……你說對就對唷,我全部都依你咧。」唱和的聲音微帶笑意。「依我?」他說……依她?呀,這詞兒雖然只是用來壓歌韻,可卻悄悄甜進了她的心。「呵呵,這實在接得好,咱……咱們回去船上再繼續唱好了。」以傻笑掩飾尷尬,她放掉他的胳臂,促著他走在前頭。

  而盯著他拎酒罈,腳下舒緩跨出的步伐,她心頭禁不住湧出了股暖意。以往依著她的全都是水呀魚的,現在可是個活生生的人,他這樣……是不是已經把她當朋友了呢?朋友……真好!是啊,有朋友真好!呵呵……

  迎著江風,她偷偷笑著,只是如此開心的她卻忽略了前頭走著的人的真正心事,以致於隔天她睡醒,想將昨天買來的絛帶交與他時——

  「什麼?你說重濤兄一早就劃了小船下江去了?」不會吧?對著一名船夫,揉揉貪睡的眼,她愕然。

  「是啊,都走了兩個時辰了。」放眼江面,除了寥寥幾艘進出這盆地的商船,便無其它小船。

  眺向渺渺江水,「兩個……時辰?那他人都已經到了。」拍著額,頓時無力。

  昨幾個傍晚說了那麼多,居然一點效用都沒有,還說全都依她?到最後還不是去了豐都,那個生人迴避,且連鬼神都忌諱的地方!「哎喲!江重濤,你為什麼就要這麼呆哪?」曉不曉得不聽水神言,那吃虧就在……

  ※  ※  ※

  離開重慶,經過涪州,來到豐都冥山下,江重濤將船划向近岸處。抬眼看了下接近中天的日頭,與遠方天際短時間不會飄過來的烏雲,他盤算著時間,便將船對著山下一處檉柏綠木叢生的崖面劃去。

  今天是望日,幽冥花肯定會開,且就前人說的,現在時近正午,暑氣旺盛,對即將潛入陰中之陰地的他該有幫助。

  近了崖面,江水一波波地將船更往崖石送,選中一株形似蛟龍般盤騰而下的老樹,他將船划得更近,並迅速地拋上早就預備好的繩,將繩的一端繫於樹上,而另一端則繫於船上。

  褪去上半身的衣物,拿起另一條更長的繩索,將其綁上自己的腰和小船之間,並確定繩索綁緊之後,他背翻入水。

  轟隆轟隆,在水裡,那江浪拍擊巖面的聲響如雷貫耳,令他有些難受,幸好每往水底潛深一些,那聲音就遠離他一些,等離江面有些距離,那巨響才換成呼嚕呼嚕如同人對著耳朵吹氣的聲音。這是水流的聲音,他清楚,有些與他相熟的船夫將這吹鑿附會成水鬼的歌聲,他常常一笑置之。

  貼著巖壁而下,只看到叢叢水草寄生在石縫中,而順著水深愈往下,那水草的顏色就由青綠愈偏靛紫,不注意看,那飄搖的模樣還跟人的頭髮有幾分相似。

  鬼笑聲?隨水搖擺的頭髮?呵,這樣看來他真近了鬼府了。只是雖近了鬼府,那幽冥花卻仍不見蹤影。

  咯呢!喉間一陣哽意,他似乎該換氣了。不得已,他攀著巖壁急急往上,出了水面,他更狂吐著氣。

  「呼呼……」倘若剛剛只潛了不到一半水深,那麼這江到底有多深,他連想都不敢想。不過,他至少知道幽冥花是長在這片巖壁下頭,他只要將這成片的巖壁都找過,該也找得到吧?

  扶著一塊突起的岩石,他側著臉看,只是,那巖壁的盡頭似乎遙遠難及。但為了緞兒,他一定得找到!

  深吸數口氣,他又下潛,沿著水下的暗巖,他是愈潛愈深,而每當他感到胸腔幾欲爆裂之際,他才耐著那痛苦返回水面。就這樣浮浮沉沉,等到第八次回到水面,他的體力竟已微略透支。

  「呼呼……該死的幽冥花,到底在哪裡?」一拳擊向水面,激起了許多氣憤的水花。難道真沒有幽冥花嗎?不可能,既然別人找得到,那麼他也一定找得到。這堅持,讓他不停地在水中去返,讓他可以不顧身體瀕死的感覺,穿梭於暗流與潮浪之間。只是這麼努力,花呢?花在哪裡?

  拉著腰間繩索,他困難地突破那不斷湧向鼻眼的水浪,在他開始懷疑自己快要滅頂的時候,他觸著了船緣,並費盡力氣翻上了小船。上了船,他仰躺對天,而天空卻在這時飄起了雨。

  「呵,你是覺得我脾氣太大,想下點雨來替我降降火嗎?」他憤喊著。而雨絲落在他臉上,他已無感覺,但一陣風吹來,卻讓他覺得有些冷。

  該放棄嗎?還是下個月十五再來?耳朵裡儘是呼呼的風聲,那聲音就像人在哭。

  哭?緞兒……不覺中,他又憶起那遠在故鄉的人兒。

  「緞兒,你是不是又哭了?那哭聲藉著風傳到我耳裡,那淚水就像雨般落在我臉上。每回颳風下雨,都會讓我想起你,對不起,是我害了你……無論如何,我一定會找到幽冥花,治好你的病,即使尋它得喪掉我性命。」

  腮幫子一緊,他擦去臉上的濕意,將長繩整好,又深吸數口氣之後,再度下水。這次他得潛得更深、更遠!

  沿著巖壁,他用僅存的體力,以比之前更快的速度急遽下潛。他可以聽到鬼哭似的水聲在腦裡嘶哮,也可以感覺到一道壓力正準備撕開他的肺腑,狂奔而出。但,卻不因而停止。

  而在不知潛了多久之後,他竟發現距離自己不遠的地方,出現了數道搖曳的白影,那白影像極了人張開的手掌,且正順著渦流招搖著。

  是……水鬼嗎?刺痛著眼,他一時無法分辨。那麼有鬼的地方,幽冥花該也在那裡,是吧?水的力量頻頻將他往上帶,但他卻拚命地往下游,游向那水鬼聚集之處,游向那無命的陰槽……

  「唔?」豈料,等他攀著巖接近那數道白影,細瞧之後,他不禁想大叫出來。是幽冥花!那晶瑩乳白的花朵!原來「長於深淵,像幽魂慘白的手」的形容,是由此而來!哈……哈哈哈……

  若非他兩頰鼓滿剩餘的空氣,他可真會在水底放聲大笑了。

  只是拉著腰間繩索,那繩索竟只到眼前,若要摘花,就得將繩索解開。而不多加考慮,他解開了繩索任由它去。一會兒,等緊抓著凸巖近了花叢,他掏出腰間短匕,想將那花朵割下,可這時卻不知從何處竄出了一道強力暗流,那暗流劃過他的手臂,硬是抄走了他唯一的採花用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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