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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愛琤    


   

  周圍的宮女發現她的異狀,紛紛圍前探望。「娘娘?」

   

  但她突然排開這群人牆,整個人撲到那堅固的車門上。她用力地拍著哭著吼著,驚嚇著宮女全都湧上來拉她扯她。

   

  「娘娘,您別激動,娘娘……」

   

  她什麼都沒聽到,只是不停地向外嘶吼著:「嘯風──嘯風──嘯風──」

   

  當她的聲音遙遠地隨風飄來的時候,他所有的防備被徹底地擊潰。他雙膝一軟,整個人伏倒了地面,他聲嘶力竭地大哭痛哭,全場人都沒有聲息,都被震懾住了。

   

  他們靜靜地瞧,仔細地瞧,睜大了雙眼。

   

  那是他們有生以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看到他們神聖不可侵犯的皇帝,哭得像個嬰孩那般地無助。

  尾聲

  「嗚……好可憐,好可憐喔!」一個如花的少女哭得涕泗縱橫,也不費心去擦,就任兩條晶瑩的鼻水落在臉上。

   

  窗旁的絕世美人卻看不下去了,憐惜地招手要她過來,用衣袖為她揩去了不必要的水漬。

   

  「蘭兒,別哭了,不可憐。」她柔聲哄慰著她,清麗出塵的臉上籠罩著的是一層縹緲似仙的氣韻。

   

  「怎麼不可憐?湘妃娘娘,蘭兒真不懂,為什麼相愛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岳蘭睜著水氣大眼,認真地瞅著她瞧。

   

  她卻只是微微一笑,「你還小,這道理等你長大自然就會懂了。」

   

  「湘妃娘娘,你難道……一點兒都不難過嗎?」岳蘭望著她清淡飄逸的笑臉,一時間不由得疑惑。

   

  「嗯……」她若有似無地應了聲,悠遠的眼神卻望向廂房窗外疏淡有致的緒卷纖雲。

   

  「湘妃娘娘!」岳蘭有些急了,她不禁跺了跺腳。每次講到這個話題湘妃娘娘總是這樣,一張臉悠悠忽忽地,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麼。

   

  早晨的鐘聲穿破山林,傳進廂房,是做早課的時間了。

   

  蕭湘回過了神,拂了拂素衣裙擺,站起了身,烏黑的長髮直落地面,纖柔的光澤一如它的主人,那般優雅動人。

   

  她逕自走出了廂房,往靜竹庵的大殿邁去。這是嘯風送她來的地方,他還給她清靜,要她好好活下去。

   

  這裡的確很好,沒有俗事,沒有紛擾,她如他所願得回了平靜,心如古井。多年前的記憶幾乎都要消退了呀,若非今日再和蘭兒提起,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也有那樣慘澹的青春。

   

  「湘妃娘娘,你怎麼不等我呀!」岳蘭從後面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

   

  「我以為你不會喜歡做早課的。」她清淡回應。岳蘭並非尼庵中人,她只是附近村落的一個小姑娘。前幾年誤闖尼庵撞見了她,往後便不知怎地,常常進庵來和她說話聊天。

   

  「我喜歡啊,只要是和湘妃娘娘就喜歡。」岳蘭親匿地拉上了她的手臂,嬌憨地把螓首貼著她。

   

  蕭湘不禁淡勾嘴角。多麼地像啊!這般心無城府、如此純潔天真,望著她,就彷彿再見了十五歲之前的她。

   

  「蘭兒,你今年幾歲了?」

   

  「十五了。」岳蘭掐著指頭算,她出生那年正好是湘妃娘娘來靜竹庵的這一年。她不禁呵呵偷笑,她和湘妃娘娘還真有緣!

   

  「哦……」她輕飄飄地歎了一口氣。

   

  「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岳蘭探頭問。

   

  「嗯。」她緩緩搖頭,泛出清淺一笑。「沒有,我只是希望你能一生平安,順順利利。」不要繼續像她,那樣太過悲慘。

   

  岳蘭很明顯地感到迷惑,卻還是很有禮貌地答謝。

   

  「……多謝湘妃娘娘。」

   

  她微微一笑,兩人已步至大殿之前。靜竹庵的住持師太一如往常莊嚴地立在殿前,向她深深行了個佛禮之後,一行人才偕同進入了殿內,開始了一天的功課。

   

  蕭湘跪坐在佛前,閉上了眼睛,悠揚的佛樂緩緩漸漸地響起,間歇伴隨著鍾罄交擊的聲音,一切的一切,都如此安詳而平靜無波。

   

  十五年了。她曾經如此抗拒與他的分離,寧願赴死也勝過天涯兩隔,永不相見,卻是他的這句話制止了她。

   

  此恨平分取。

   

  送走她的第二天,他在朝廷上下了罪己詔,然後統括所有被他殘害過的忠良,為他們立了一座忠烈祠,由天子年年主祭。

   

  消息隱隱約約地傳入她的耳中,然後剜心剖肺的痛苦終於漸漸淡去……她這才懂了。

   

  此恨平分取。

   

  所有的感情和罪惡,不要由誰扛,他們兩人平分負擔。

   

  他用他的方法在為當年的過錯贖罪,而十五年來她天天唸經誦佛,她也在用她的方法為他們的罪孽贖失。

   

  這就是他的意思吧。

   

  縱使相隔遙遠,他們還是在為同一件事努力奮鬥。

   

  縱使永不再見也沒有關係,因為他們的心還是在一起。

   

  佛號不停地唱著,她手中的沉香佛珠也從未停止轉動。

   

  這樣就夠了,她想。對於罪孽滿盈的他們來說,這樣應該就夠了……可是……

   

  湘妃娘娘,蘭兒真不懂,為什麼相愛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為什麼相愛的人就是不能相守呢?

   

  蘭兒不明白,而……她又真的懂嗎?

   

  只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從頭到尾,她渴望的也只有一件事,卻為什麼這麼簡單的願望就是那麼難以達成,她真的懂了嗎?

   

  誦唱佛號的聲音反覆迴繞,她手中的念珠也愈轉愈快。

   

  但懂了也罷,不懂也罷,總歸世事猶如春花夢露,虛幻難以掌握,唯一切皆盡在輪迴之中,承受因果的報應。

   

  再去根究誰對誰錯有何意義,總之事到如今,也只能說一句,是他們命該如此。

   

  大鐘的隆音再度恢弘地響起,那連綿不絕的肅穆聲響是早課結束的象徵。

   

  她仍然定定地跪坐在佛前,思緒迴盪於古老梵音的餘韻中。岳蘭等了好一會兒,終於按捺不住年輕好動的性子。

   

  「湘妃娘娘,我們該走了吧?」她小心翼翼地探頭,喚醒了蕭湘飄遠的心思。

   

  她這才醒覺,回到現實。她微微地一笑,任由岳蘭扶起她。兩人跟隨著散去的尼群,緩緩漫步,回到青山綠野中的清幽廂房。

   

  在途中,她聽著竹林拂動沙沙,抬眸卻望見一群南燕翩翩振翅,往那無邊無際的天涯處飛去。

   

  她靜靜地望,有著難言的羨慕。

   

  是命該如此。她認了這份命,也認了這份痛,卻總還是有化解不掉、無論多久都無法磨滅的遺憾或想望──

   

  此恨平分取。難道屬於他們的今生,就真的再也無法相見了嗎?

  「小姑娘。」

   

  岳蘭告別了蕭湘,正蹦蹦跳跳地準備下山回家,卻在山門石階前被一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喚住。

   

  岳蘭立即好奇地轉頭,望向身後那名青衫飄飄、溫文儒雅有若天上謫仙人的中年書生。

   

  好眼熟啊!這是岳蘭的第一個反應。但是她隨即眨了眨眼,又蹙起了細巧的眉尖。可是像誰呢?如花般的精緻小臉驀然蒙上一層迷惑。奇怪,她怎麼突然想不起來了?

   

  「你是誰?幹嘛叫我?」她也沒再多想,立刻天真率直地發出了她的疑問。

   

  中年書生微微一笑,飄雅的風範因這笑而更加濃郁。

   

  「小姑娘,請問一下,靜竹庵是在這座山上嗎?」

   

  「靜竹庵?」岳蘭益發驚奇了。怎麼會有人要來找靜竹庵?雖然她年紀不到,但聽說自湘妃娘娘來了以後,皇上就下了禁令,不准任何人擅自上山,打擾湘妃娘娘的清修啊!

   

  「你找靜竹庵做什麼?」最初的親切好感頓時收斂,岳蘭不禁戒備地盯著眼前俊雅的中年男子。

   

  她會誤闖靜竹庵是個意外,還好有湘妃娘娘後來為她說情,才免去她的罰責。而在見到湘妃娘娘之後,她如此訝異地發覺湘妃娘娘竟不如她想像中是外界傳言般禍國妖孽的形象,反而卻是那般清雅、那般柔弱的絕美人物。這讓她也在不知不覺間,自認應該扮演起保護湘妃娘娘的角色。

   

  男子但笑不語,沒有正面回答她,反而提了另一個問題。

   

  「小姑娘,你是靜竹庵的人嗎?」

   

  「不是。」岳蘭直覺地回答,等看到男子臉上加深的笑意後才驚覺,又懊又惱地摀住自己嘴巴。

   

  哎呀,她回答做什麼!她才剛從山上下來,這一答不就明白告訴人家靜竹庵就在這山頭了嗎?

   

  「謝謝你了。」男子溫文有禮地朝她笑點了點頭,隨即轉身便要拾級上山。

   

  這一下還得了!岳蘭急得不知如何是好,連忙用力扯住他的衣袖並放聲大叫:「欸欸欸,你不可以上山啦!」

   

  「為什麼?」男子偏首,微笑依舊。

   

  「因為……因為……」岳蘭支支吾吾,就是不知該不該把理由說出口,但那男子彷彿隨時都將脫離她的牽制,踏級上山,岳蘭一急之下,也再顧不得那許多了。「因為湘妃娘娘在上面,所以你不能上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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