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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艾霓    


  「傻丫頭。」楊玉蘭無奈的歎了口氣。「你的心意二舅媽知道,只是你這樣實在讓我心疼啊!你要是不照顧好自己的身體,教我怎麼向你媽交代?」

  她不是累,而是心碎……雪薔低著頭仍是無言。

  「好啦,今天二舅媽不到果園去了,三餐就交給我,你回房間盡量睡,非得躺到骨頭酸痛才准你出來,聽到沒?」

  雪薔不知道自己竟還笑得出來,然而這番話的確讓她好過多了,幾天累積下來的鬱悶也像是隔夜飯,酸冷得讓她不想再去嘗上一口。

  十幾天來,過得有如行屍走向的她,總算因為楊玉蘭窩心的關懷,而有了些溫暖,她知道起碼在這裡自己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聽話的回房睡了一上午,雪薔紅腫的雙眼總算消了點,到了中午吃飯時間,她刻意等程牧磊回果園工作後才出房門。

  雪薔一下樓,就見到徐曉貞正安靜地坐在大廳裡,一見她下來,落寞的臉上登時散發出光彩。

  「如萍,你起床了。」

  「媽,你怎麼坐在這?」雪薔難掩意外。

  「阿蘭說你身體不舒服,叫我不可以去吵你,所以媽媽在這裡等你起來。」徐曉貞認真的表情像個聽話的學生。「你身體好一點了沒有?」她滿含期待的問道。

  「如萍好多了。」雪薔以一個大大的微笑佐證。

  「那如萍又可以陪媽去散步了,如萍不在,媽媽好孤單。」她喃喃訴說著委屈。

  雪薔心疼極了。

  悲傷了足足十八年,曉貞舅媽心裡所承受的苦又豈是她所能體會的。

  雖然十八年前的那件意外錯不在她,但是造成曉貞舅媽的自責與悲痛,她自認難辭其咎。

  如今她該做的,就是極力去彌補她多年來的傷痛,不論程牧磊對她有多深的恨與不諒解,她都得撐下去。

  至此,雪薔算是釋懷了,這天晚上她睡了一個多月來最安穩的一覺。

   

   ☆  ☆  ☆

   

  第二天一早,雪薔拿出梳妝台上的那包金針花種子走到後山坡,將種子種下後,又找來灑水器小心地澆著,深怕水沖走了細小的種子。

  她正在忙著,前院那一端傳來何翠獨有的大嗓門叫聲。

  「雪薔!」

  「何翠!我在這!」雪薔出聲喊著。

  不一會兒,就見何翠慌慌張張的跑過來。

  「你好久沒有來了。」雪薔轉頭對她一笑。

  「孩子最近老是生病,讓我成天忙著往衛生所跑。」何翠無心的匆匆應了句,像是有話想說。「呃,雪薔……」

  然而專注的雪薔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何翠異樣的神情,仍好心情的來回重複裝水、灑水的動作。

  「我在種金針花喔,以後要是開花了就送你一大包,讓你回家燉湯。」

  這時候何翠哪有心思管她種什麼,她的眼睛不住的往大院那邊瞧,終於忍不住湊近她身旁,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問道:「雪薔,那是你大舅媽嗎?」

  「是啊。」雪薔跟著往她身後瞥了眼,含笑點點頭。

  「怎麼變那麼多?!」何翠雙眼定定的盯著徐曉貞瞧,難以置信的驚嚷道。

  那個沉靜的坐在庭院前,綰著典雅髮髻,臉色紅潤面帶微笑的秀麗女人,真是她曾在村子裡看過,陰沉瘦弱得讓人心驚的程家大媳婦嗎?

  「我曉貞舅媽本來就很漂亮。」雪薔睨她一眼,像是嘲笑她的大驚小怪。

  「可是……這怎麼可能?」何翠還是詫異得直呼不可思議。

  丈夫前些日子就跟她提過,程牧磊的母親變得很不一樣,她本來還不當一回事,沒想到今日一見,果然讓她驚訝得合不攏嘴。

  「有了如萍的安慰,她恢復得很快。」

  雪薔一則以喜一則以憂。她不得不擔心,將來要是她離開了,曉貞舅媽該怎麼辦。

  雖然曉貞舅媽現在的健康狀況好了許多,體重足足增加了八公斤,精神狀態也堪稱平穩正常,但就醫學評估的角度看來,她的病還是沒有好。

  因為她始終將她當成她死去的女兒——如萍。

  「雪薔,很多事是無法強求的,你已經盡了力了,你總不能讓如萍死而復生吧?你能做到這種地步,程家人就該立銅像、頒匾額感激你了。」何翠頻頻回頭打量徐曉貞,仍忍不住嘖嘖稱奇。

  「你到底是怎麼辦到的?一個那樣的人……喂喂!能不能改天也對我施展奇跡,讓我瘦得連我丈夫也認不出來?」她萬分期待的看著地。

  「我只會讓人變胖,要變瘦我恐怕無能為力。」看她急切的模樣,雪薔實在忍俊不住。「況且你這樣也很好啊,跟我不相上下。」

  「你沒說錯吧?你拿輕航機跟航空母艦相比,還說不相上下?」何翠一副想拿石頭砸她的表情。

  晴空白雲之下是兩人開朗的大笑聲。

  從此何翠不再那麼怕徐曉貞,也漸漸敢把孩子帶到程家來了。

  少了托人帶孩子的困擾,何翠往程家走得更勤了,有時甚至一早就會跟著陳永章來程家,直到他下班才一起回家。

  有了率直開朗的何翠陪伴,也多了孩子的笑聲,深幽的程家大宅似乎不再那麼空蕩孤寂了。

   

   ☆  ☆  ☆

   

  很快的就到了采收季節。

  程家每個人天天忙得不可開交,就連楊玉蘭也每天一大清早跟著到果園去監督工人采收的情況。

  這是程家一年中最忙碌也是最重要的時刻,一天之中除了午餐時間,幾乎看不見程牧磊的身影,就連天黑之後,他都還不放心的拿著手電筒到果園巡視是否有野鼠趁夜來啃食果子。

  為求一勞永逸,程牧磊差幾個工人在果園裡常有動物出沒的地點設置了捕鼠夾,以減少李子的損失。

  看著程牧磊每天摸黑到果園,雪薔總是擔心,果園裡地勢陡峭不平,天色又黑,萬一不小心踩到隨處散置的捕鼠夾,那……

  她簡直不敢再想下去!

  這天中午吃過了飯,程牧磊手裡又提了幾個捕鼠夾,準備到果園去工作,雪薔立在廚房門邊,望著他壯碩的背影,戒不掉的心軟促使她開口了。

  「牧磊,你不應該在果園裡放那麼多捕鼠夾的——」

  「為什麼?」程牧磊不客氣的截斷她的話,陰鷙的瞪著地。

  在他炯炯目光的注視之下,雪薔到嘴邊的話全又吞了回去,她相信她的擔心只會徒惹他的訕笑。

  「反正那些動物只是吃些果子維生,應該不至於影響收成,你拿這麼可怕的東西去捕獵它們,實在太殘忍了。」雪薔低著頭,隨便找了個借口應道。

  一瞬間,雪薔幾乎以為程牧磊的眼底升起了怒氣,然而一定眼,除了冷漠,那片結若寒霜的眸裡連一絲波動的情緒都沒有。

  「幼稚!」程牧磊瞟她一眼,只冷冷丟下一句話,便逕自起身往門外走。

  她跟小時候一樣的軟心腸,在他眼裡看來只是愚蠢。

  「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雪薔不服氣的緊隨在他身後,一片好心竟被說成幼稚,讓她煞是氣惱。

  「我說你蠢!」程牧磊遽然轉身,怒氣騰騰的罵道。「你不記得嗎?小時候,有一次我媽在廚房裡抓到了一隻老鼠,當時每個人都在討論該怎麼弄死它,你卻含著眼淚說它可憐,還趁著大家不注意時放走了它,可是接下來那隻老鼠做了什麼?它咬了你一口!這個傷痕沒讓你學會教訓嗎?」他憤然翻過她的手,要她看清自己白皙的手背上那塊月牙形的疤痕。

  只要受了傷就能學會教訓嗎?雪薔怔然看著自己手上的疤痕,心酸得發疼。

  要是她真學會了教訓,何以十八年前程牧磊狠心在她心底烙下傷痕,如今她還義無反顧的回到程家?

  就因為這麼一句——我們需要你?

  程牧磊說得對,她的確傻得可以。

  「隨你的意吧!」雪薔再也無話可說,漠然一笑,轉身走進廚房。

  她最該同情、關心的是自己,不是別人,為什麼過了這麼久的時間她還想不通這個道理?

  「你去哪裡?」程牧磊粗聲的問道,打死不願承認她唇邊那個冷淡無心的笑容讓他難受。

  「去廚房放捕鼠夾。」雪薔淡淡回他一句,隨即隱沒在兩片紅簾後。

  程牧磊瞪著她消失在門簾後的纖細身影,手上的捕鼠夾頓時彷彿沉重得讓他握不住。

  他殘忍?是的!從如萍走後的那一刻開始,他對待她的方式就只能用「殘忍」這兩個字來形容,而她就像個逆來順受的小媳婦,總是默默的承受他施加在她身上的痛苦。

  然而,現在的她不同了,她不忍耐、不再委屈,她用她的固執和倔強跟他相抗衡。

  她以為這樣就會使他不安、難受嗎?

  不,她錯了!她不會使他難受,他對她的感覺始終只會有恨,一如他過去十八年來所堅持的。

  握緊了手裡那幾副沉重得似乎提不動的捕鼠夾,程牧磊毅然轉身,邁開大步往果園走去。

  對待任何東西都不需要感情,那只會讓他心傷!唯一明哲保身的方法便是讓自己的心堅硬如石,不帶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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