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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頁     艾樂    


  攤開來說,愛情的滋味他嘗過,因此對於佟芙蕖的情愫,他尚且不敢稱之為愛情,只能將之歸類於好奇心的驅使。然而,除去好奇的層面,他又不能忽略在面對她那雙晶瑩閃亮的眸子時,迅速加快的心跳,以及今夜在夜市見到她時,那份莫名的興奮。

  只是好奇嗎?他捫心自問。

  這一刻,他開始懷疑起自己。

  *  *  *

  芙蕖躡手躡腳的走進佟家客廳,穿過餐桌,鑽進廚房,開了冰箱,想替自己倒杯冰水,解解方才吃完烤肉的乾渴,並且壓壓胸中那把微微燃燒的火,注意力卻被另外一個東西給吸引。

  冰箱旁邊的牆上,掛有一塊小小的白板,杜鵑阿姨在上頭用磁鐵張貼著一些日常生活小常識和醫院、診所、外賣商店等地的緊急電話。另外,由於佟家姊妹的生活作息不一,有時想見的人不見得碰得到面,因此,若有急事,她們也會利用白板留言,盡量不進別人的房間放紙條,干擾姊妹們各自的隱私。

  藉著些微的月光,芙蕖看清了白板上新貼上的便條——

  大姊:

  外公晚上九點打電話來,目前在日本一個老朋友家圓他的夢。

  「我現在無比的幸福」——他這麼說。

   水仙

  無比幸福。

  這四個字尖銳的刺進芙蕖的眼裡,讓她完全忘卻了進家門前那份淡淡的甜蜜。

  「是啊,你走了,不只你幸福,我們也幸福!」芙蕖嘲諷地對著便條自言自語著,只是,心底的那抹惆悵卻逐漸擴大。

  外公在那邊快活不正是她所期盼的?期盼他樂不思蜀,最好在那終老一生,讓她再也不必為了他的存在而自卑,這不是她過去二十年來所希冀的?

  那麼,為何她心底卻響起了一聲又一聲對外公的呼喚?

  而那聲聲呼喚的背後,有個名字叫思念。

  我是厭惡外公的。

  佟芙蕖很想如此對自己說。

  可是之前和之William在「京都」的畫面卻又不容她這樣放肆。William的言語、William的舉動,帶給她許多的衝擊,隨便的一句話都令她不得不深思。在William面前,她內心的憤世嫉俗無所遁形,對現實生活的不滿也全然透明化。

  她討厭孤單,卻擇孤獨來表現勇敢。

  她厭惡寂寥,卻以獨立來顯示清高。

  她需要親情,卻用身份來劃清界線。

  她渴望愛情,卻拿尊嚴來展現鄙視。

  到今天,她才正視到她佟芙蕖竟是這麼一個不滿現狀的雙面人!

  方纔William對人生積極的態度,簡直把她向來「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價值觀摧毀得一乾二淨,一個堂堂的大學副教授,對人性的瞭解竟比不上一個造型設計師!

  頹然地把背靠上冰箱,偏過頭,透過明亮的玻璃窗看向天空裡的一輪明月。

  外公在日本真的好嗎?

  外公是否也和她一樣正觀賞著同樣的這一輪明月?

  看見了月亮,是否也會想起在台灣的她們?

  是否也會念著「月是故鄉圓」這樣的句子?

  此時此刻,她忽然發現她不得不承認一點:她想念,好想念外公。

  *  *  *

  天空飄過一朵烏雲,轟隆隆的雷聲四起,豆大的雨點落下,打在佟芙蕖身上,她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是漫無目的的走著,唯一盤旋在腦中的是十分鐘前她和徐全稜的對話。

  「為什麼又是這樣?!我明明兩天前還打電話跟你確認過,你自己答應我的啊!」

  「芙蕖,到底是和你吃飯重要,還是我和別人Meeting重要?」

  「吃飯不是重點,我只是……」

  「既然不是重點,那就別花時間在上面,多撥點時間在外接Case上不是更好?」

  「可是……」

  「別可是了,這次欠你的下回再補,拜。」

  已經忘記自己掛上電話時究竟是何種表情,也不願去細數這是徐全稜第幾次放她鴿子,因為那都無意義,也因為她實在麻木了,對於這種言不及義的對話感到麻木。

  有許多次她曾企圖斥責徐全稜的臨時變卦,可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能怪誰?這樣的交往模式,是他們當初協議好的,她不能低頭,否則她便會居於弱勢。

  既然徐全稜不能給她愛情,那她只好逼迫自己澆熄心中對愛情的渴望,以它的灰燼換取生命中最重要的尊嚴。

  如果魚與熊掌不能兼得,她寧願選擇後者。

  「至少,我還是我自己。」

  她不斷的重複著這句話。

  似乎藉著這樣的自我催眠,便能忽略心底對愛情的渴求,她可以熬過的,一定可以。

  雨持續的下著,舒緩了夏日午後的悶熱,卻無法釋放佟芙蕖胸中的鬱悶。

  *  *  *

  William在「愛蓮物語」前停下他的重型機車,掏出鑰匙,快速地鑽進門。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把甫從客戶家中出來的他淋成落湯雞,若是平時,他倒不介意先來個雨中漫步再回家,但由於阿傑事先通知說他會送個香港的快遞過來,因此他不得不狂飆回家。

  看看手錶,離約定的時間還有十分鐘,他快步上樓,準備換下一身濕漉漉的衣裳,沒想到才脫下T恤,門鈴聲卻已響起。

  來不及套上干衣服的他,急速的奔下樓梯,對門外喊著。「來了、來了!」算了,阿傑是哥兒們,光著上身還不會太失禮啦!

  門外的人好像沒聽見他的回答,仍舊按著門鈴不放。

  「來了啦!」死阿傑,沒事這麼準時幹麼?還提早!「邱方傑,你別再按了!按那麼久,是準備要吵醒死人哪!」William開門,朝著門外的人兒大吼著。

  然而,出現在他眼前的,卻是他最意想不到的人。

  被他的狂吼和赤膊給嚇到的佟芙蕖張大著嘴巴,愣愣地瞪著William五秒鐘,然後吶吶地說:「呃,你現在似乎不太方便,我改天再來。再見。」說完,倉皇的奔進傾盆大雨裡面。

  愣在當場的William好不容易回過神,不顧赤腳和赤膊,拔腿就往外面狂奔,去追逐那個日夜盤旋在他腦海中的倩影。

  *  *  *

  仍是一身濕的William交給芙蕖一套折疊好的浴袍,指了指浴室。「喏,這給你,在我替你把衣服烘乾前,先沖個澡,暖暖身吧!」

  芙蕖遲疑地望著他,不知道該不該接下那件浴袍,這樣的舉動,似乎太過親密。

  感覺到她的顧慮,William解釋著。「這是新的,沒有人用過。」語畢,不容推托的把芙蕖關進浴室裡。

  進入浴室的佟芙蕖一屁股坐上浴缸的邊緣,不住地喘著氣。

  到現在她還無法理解怎麼會讓自己被抓進這間小店的。

  她只記得她在雨中漫無目的的走出校門,走過那一長排的髮廊,然後自動的拐進巷子。在她察覺到自己像是在游泳池裡游過一圈時,她的手已經按住了「愛蓮物語」的電鈴不放;在她還沒有後悔之前,William就出現在她的眼前;而在她落荒而逃地跑了幾步後,就被之William捉回「愛蓮物語」。

  這難道是潛意識作祟?

  難道她在潛意識中想見他?!想得到一點徐全稜無法給她的關心?

  芙蕖沒有勇氣探究自己出現在「愛蓮物語」的背後原因,也不敢自問為何在乍見William的一剎那,她竟是那樣的欣喜若狂!

  現在的她只想好好沖個澡,洗掉那一層煩悶和不知名的悸動。

  「如果我不是認識你的話,還以為是哪個大陸妹從靖廬越獄出來了呢!」送了一杯熱騰騰的牛奶到芙蕖面前,William打趣地說。

  芙蕖坐在他房裡的小茶几旁,接過牛奶,靜靜的不發一語。

  William坐上床,剛才阿傑已來過,迅速地打發他之後,他自己也火速的整理好儀容,換上最乾爽、保守的衣著,不願讓面前的佟芙蕖產生他想乘人之危的錯覺。

  「嘿!你別一副驚弓之鳥的模樣,不用擔心,我不會吃了你的。」

  他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試圖讓自己表現出雲淡風清的瀟灑,因為假使不這麼做,面對秀髮微濕、粉臉微紅,猶如出水芙蓉的佟芙蕖,他害怕自己會逾越了對新朋友該有的規矩。

  新朋友?是啊,到目前為止,表面上你們還只能算是新朋友,不能太過分。

  一個聲音這麼說。

  哼!不止吧!假如只把她當普通的新朋友,你會望著她心跳加快?別自欺欺人了!

  另外一個聲音如此嘲諷著他。

  William甩甩頭,試著甩去對芙蕖的那種深不可測的渴望。

  「我知道你不會,如果你會,我也不敢來找你了。」芙蕖看著他,不知從哪兒來的信心,肯定地說。

  「喔?我不曉得自己如此值得你信任。」這算好事嗎?「你這麼一說,那我更要克制自己不能獸性大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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