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滿院落花簾不卷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8頁 亦舒 「是嗎?」 「現在租給一個空中小姐。」祖母說:「交租真爽快。」 真糟! 這樣說來,真是一點漏洞都沒有,是我白多心了? 我怎麼這樣蠢?我怎麼沒想那個房客會搬掉? 我長長吐出一口氣。 那天晚上,我睡得很熟。 奇怪的是,第二天放學,那個男人不見了。 第三天不見,第四天也不見,第五天也不見。 我想我真有點神經病,無端端的說一個男人盯著我。 想到都會臉紅,難怪班主任會有那種微笑。 一天打毛線的時候,我忽然看到祖母空白的無名指。 「咦,祖母」,我說:「右手上的紅寶石戒子呢?」 「啊,」祖母看看手,「一直鉤著毛線,我嫌麻煩脫了它。」 「那種翡翠的戎子一定不鉤,改戴那一隻好了。」 「好的。」 「我喜看你戴戒子,很有風度的樣子。」我說。 「好的。」她笑,「我戴那一隻。」她什麼都依我。 從此,她就改戴翠玉的戒子。我沒覺得異樣。 祖母的舉止一向很合理,她很少有不對勁的地方。 祖母對我益發的好了,她漸漸對我非常小心。 而且她常常說:「小曼,你對我來說,真是一件無價寶。」 祖母如果沒有我,無異是會寂寞了一點,但是她也可以省卻不少麻煩。 我不是一個太細心的女孩子,很多時候我不如她的意。 但是我只有她一個人,她也只有我一個人。 我將來還可以結婚,有很多的子女,祖母卻已經老了。 我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怎麼樣,過得好還是不好。 不過祖母現在的確只有我陪著她,這是事實。 「小曼,」她會說:「將來你結了婚,祖母替你帶孩子。」 「你怎麼可以這樣辛苦呢?」我說:「我一定請傭人服侍你,祖母,你放心好 了。」 「你要養多一點孩子,家裡熱鬧一點才好。」 「是的,我想要四個孩子。」我得意的問:「好不好?」 「當然好,環境許可就好了。」祖母也表示贊同。 「他們一定很尊重你,那時候你就是曾祖母了。」 我們說得很起勁,像真的一樣。 但是祖母的眼睛忽然潤濕起來,她低下了頭。 「祖母。」 「能活到那一天就好了。」她說。 「當然可以,你太年輕,祖母,你一定可以的。」 她緊緊的抱住了我。 祖母實在太可憐了,她是這樣的寂寞無聊。 她所有的時候,都花在我身上了,沒有我,她更沒有寄托。 為了使家裡熱鬧一點,我開始帶一些同學回家玩。 幸虧她們喜歡祖母,祖母也喜歡她們。 我們常常在家一塊討論功課,然後就談天說地,節目豐富。 一天放學,我約了三個女同學在家又笑又講。 祖母在廚房裡為我們弄點心。 電話響了,我就去聽。那邊說找祖母「陸老太太」。 「祖母電話!」我叫。 祖母出來了。我便把話筒遞給她。 她擦了擦手,把電話接過,看了我一眼,遲疑一下。 我又回到女同學那邊去。 我聽見祖母說:「今天不行,今天不方便!」她的聲音有點怒意,「你們不可以 來!」 我忍不住豎起一隻耳朵聽。祖母對誰發脾氣呢? 她極少生氣的。 「貪得無厭!」她把聲音壓低了,再說了一會兒,然後掛斷了電話。 我站起來,「祖母,誰啊,那麼不禮貌?」我問。 她馬上笑笑,「過來,小曼,讓我看看你!」她說。 我走過去。 「這麼高了。」她把我抱住,「又這麼可愛。」 我也笑了。年紀大的人總希望孩子們親熱一點。 「祖母,我也許不夠水準,但我是疼你的!」我說。 祖母當然曉得了,不然我不會花那麼大的心血了。」 我親了她一下。 「過去做功課吧。」她說:「點心就快好了。」 當大家吃點心的時候,我那些女同學說:包子甜美得連她們的舌頭都差點咬了下 來。 祖母呵呵大笑。 我看見祖母與同學都那麼開心,當然心裡快樂。 沒想到第二天我放學回來,祖母躺在床上,頭上一塊大紗布。 我嚇得把書都掉在地上,「祖母!」我尖叫一聲。 「你怎麼了?」祖母的聲音是低低的,「別怕別怕!」 「頭上幹什麼?」我驚問。 「摔了一交,破了點油皮!」她輕描淡寫的說。 「紗布是誰跟你包的?」我問:「是醫生嗎?」 「醫生。」祖母說:「我打電話叫來的,你放、心好了。 「醫生來過了?」我問:「醫生怎麼說?有危險沒有?」 「沒問題。」 我仔仔細細的看看紗布,:「擦傷油皮?還隱著血呢!」 我瞪祖母一眼。 「小曼,叫你別擔心!」祖母好像有點不耐煩。 「我是疼你,祖母,你走路要小心,家裡沒有人,出了什麼事,你叫我可怎麼辦? 我會急死的。」 我眉頭緊緊的皺著,從心裡面發急,話又不敢說重。 祖母又笑了,「以後小心點就是了。」 「在那碰的。」我又問。 「抬角上。」 「把那張柏子移開。」我說:「我現在就動手!」 「真是急性子。」祖母微笑。 醫生來換藥的時候,我看到了那個傷口,真不輕。 祖母從來不摔交的,說她老,她也沒有老到那種地步。 等到傷口漸漸復元,她額角上留下一個小疤。 年紀那麼大還留個小傷口,祖母是不大開心的。 我除了再三叮囑,叫她小心之外,也沒有其他方法。 然後天氣便秋涼了,祖母照例替我買了一批新衣服。 往年她自己也做一點,但是今年她自己沒做。 「祖母,你幹嗎沒去裁縫那裡?」我問她。 「年紀大了,穿去年的也一樣,就省一點好了。」 「何必這樣省呢。」我說:「省下來又沒別的用途了。」 祖母笑一笑,「積穀防饑啊,小曼,你慢慢就知道。」 這些老人家一直省,我實在不太明白其用意。 因為她上次摔了一交,我開始注意祖母健康情形。 也許我的眼光不太好,但是我發覺她沒有什麼異樣。 雖然一切正常,不過我心裡始終打著一個大大的結。 我除了上學放學,還得去補習,沒有太多的時間剩。 功課自然也是越來越忙了,很有點透不過氣來。 祖母有意叫我放棄那份補習工作,節省精神應付功課。 我說不可以。 「那兩個孩子這麼乖,如果我不教,他們不曉得哪裡去找人呢,而且賺點零用, 沒有什麼不好。」 祖母說:「但是你太辛苦了,我怕你吃不消。」 「怎麼可能!」我說:「你不辛苦,我怎麼會呢?」 祖母一下子抱住了我,「小曼,你真是個好孩子!」 小曼小曼,你沒有好好照顧祖母。 我心急氣躁,相信全露在臉上。 祖母見我這樣關心,便說:「你疼我,啊?」像個小孩似。 我擁抱她,將她的身子搖兩搖。 這件事過去之後,祖母的行為越來越是詭秘。 一日放學,忘了帶鎖匙,原想按門鈴,後來一想,不知祖母是否午睡。 於是淘氣地伏在木門上竊聽一下。 屋裡有人聲。 咦,是誰? 是一位男客。 聲音不太清楚,但是可以聽得見,隱隱約約的。 祖母在那裡說:「這樣子需索無窮……不可以答應。」 一個男人的聲音說:「你想一想吧,還給我們也行。」 「把她還給你?絕對不可以!」祖母說:「太沒道理。」 把什麼還給人?我真覺得奇怪。這幾個月來,這樣奇怪的事情好像沒斷過。 照以往我早就把門開進去看個一清二楚了,但是今天我沒那樣做。我在門外偷聽。 我想知道得多一點,像這個男人,到底是誰。 他為什麼與祖母說話,祖母為什麼從來不提他。 他又為什麼來,每次匆匆忙忙。 忽然之間我腦海裡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那個「房客」? 有兩次我在門外碰見他,屋子裡面的,會不會就是他? 「……請你走好不好?我一時間那來的錢?你們每個月都來……小曼就回來了。」 我忍不住了。 我大聲敲門:「祖母,祖母開門,誰在裡面?」 裡面的聲音都停止了,我有點急,祖母怎麼不來開門? 我又叫,「我都知道了,你開門吧,快開門!」 隔了一陣子,祖母像是無可奈何,把門開了。 我鬆了一口氣,「祖母」!我抱住了她,「什麼事?」 她的臉色是蒼白而憤怒的,眼淚在眼眶裡。 我拉著她奔進屋子裡,那個男人已經走掉了。 「人呢?」我問祖母,「那個人走了嗎?他到那裡去了?」 祖母的嘴唇顫抖著,神情真是痛苦異常,說不出來。 「不要再瞞我了。祖母,那個人後門走了是不是?」 祖母坐了下來,低下頭,不出聲。 「祖母,你告訴我好不好?為什麼好幾個月來,都有這種不三不四的人到我們家 來?」 祖母抬起頭來,有點哀傷的看著我。「小曼,」她叫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