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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頁 亦舒 「丹麥小館?七時正,兩個人。」 「其實我還有些工作要趕。」我又遲疑。 艾蓮搖搖頭,「這樣好的機會。」 我咬咬牙,「好,我趕通宵。」 艾蓮笑,取起電話。 哀綠綺思開完會出來,面有倦容,見到我,露出一絲笑。 美女在略為疲勞的時候,化妝褪色,特別性感,哀的嘴唇膏落了大半,只留下胭脂跡於,兩片唇特別柔軟誘人。 她坐下來,點起一支煙,看我交上的大樣。 我說:「快戒掉香煙,多吸會對皮膚有影響。」 她笑,「很好,把樣子留下,明天開會時討論,我們要找的模特兒你有沒有消息?」 我取出照片給她參考,同時給她意見。 「這個不錯,皮膚好,適合宣傳護膚品。」我指給她看。 「這一個年紀已經根大了,有黑眼圈。」 「才廿五歲。」 哀搖搖頭。 「廿五歲都嫌老,別太殘忍好不好?十六歲何必用護膚品?用清水肥皂已足夠。」 「所以說你不懂女人心理。非用十六歲不知名模特兒不可,讓三十五歲的女人以為用了我們的產品之後會得青春再現。」 我不服氣,「花千多元買護膚品的女人有那麼蠢?」 哀笑,「當然不,但這是每個女人的夢想,聰明與否並非關鍵。」 「這個比較年輕。」 她看看照片搖搖頭,「太小家子氣。」 「什麼,這還是紅牌,我真不明白你們女人看女人的態度,太刻薄。」 哀白我一眼,「男人的品味最差。最肉麻濃妝的女人在你們眼中才是最好看的女人。」 「嘿!」 「還有沒有人選?」 我氣豉鼓說:「沒有了。」 「你去找。」 「我找不到,上次為了一枝唇膏,挑了三十個女孩子,結果還是你自己帶人來。」 她不響。 「你自己為什麼不上陣?」我忽然問。 「開玩笑,告訴你,日常看來標緻的女郎,一上鏡頭,便成為平庸女子,做攝影模特兒,要有開麥拉非斯。」 「這我懂得,但是哀綠綺思,我相信無論在什麼鏡頭底下,你都勝任有餘。」我由衷的說。 她訝異地笑,「沒想到你也會說這種話。」 我打鐵趁熱,「我們去吃晚飯吧。」 「啊,好呀,甚麼地方?」 「你最喜歡的地方。」 我從來沒去過那間餐館,一剪刀裝修還算樸素,頓時放下一顆心。 哀與領班熟得不看餐餮牌,隨口叫雨打生蠔,與我平分,再一條魚,加沙拉,一瓶白酒──「有七三年的普意菲賽,好極了。」甜品吃芒果冰淇淋。 我很開心─整個人鬆弛下來,優儻地看看哀的臉蛋,倘若能夠天天對牢她,無論花甚麼代價也是值得的。 怎麼不要代價呢?今晚就得開夜工。 我陶醉在美色美食中。 直到賬單送來。 我搶著付,哀說她一直可以掛帳,我不肯讓她出錢,太多西裝惶然的新潮男士肯承認男女平等,讓女人付帳,我不希望成為他們一分子。 我我搶出去台,一」看單子,一顆心幾從喉嚨跳出,我聲音尖而且扁,問領班,「一千七百多?」 領班倒沒有勢利,彬彬有禮,笑容滿臉,「是呀,一瓶酒,已經七百多,生蠔廿五元一隻,所有食品都加一成小賬。」 我只得付賬。 手是發顫的。 餐廳廳門口還死挺,要送哀回家。 哀說:「就在此分手吧,大家都很疲倦。」 我抖著身子家塚門,我的兩個夥伴,亦是同居人,尚未就寢,等著我回去,如好奇的少女般,拉住我問:「怎麼樣,怎麼樣?」 我喝一大杯水壓驚。 「甘五元」只生蠔,連小寶廿七元半,天呀,這已是我一個禮拜的早餮開銷。」 小文及小丁不出聲,噤若寒蟬。 我問:「怎麼會這麼貴,嘎?」心開始疼。 小文說:「真小家子氣,人家什麼什麼公子,單是買內褲給女朋友,都花一萬元。」 我用手托著頭,「可是我對她是真心的。」 「真心也要物質襯托才明顯的。」 「我托不起,」漸漸心如刀割,「一個月才支七千塊薪水,做足三十天,見到客戶姿態似隻狗,這樣辛苦賺來的錢才夠吃三四頓晚餐?我不幹。」 小丁安慰我,「我們還年輕,事業剛開頭,將來會得漸入佳境,屆時帶她去買十萬元姬仙蒂婀的內衣。」 我悶悶不樂,「為什麼一定要穿姬仙蒂婀?」 小文說:「我不是女人,我怎麼知道!」 「外衣也就是了,為甚麼內衣也要名牌?」 「睡吧。」 我失眠。 成夜構思肥皂粉廣告。 成夜心痛廿七元一隻生蠔。 哀氏計劃如期進行。她自己找了個模特兒來,長方面孔,老是斜著眼看人,展示她的七分瞼,一張嘴大而且薄,簡直從耳朵的一端拉到另一端,手大腳大。 哦,這樣的女人合標準?我不懂得,喬治童子比她更像個女人。 但是,客戶永遠是對的,我憂鬱的想:混口飯吃不容易啊! 哀安慰我,「美這件事呢,是很主觀的,你放心,顧客會喜歡,她反映一般事業女性的形象,太飄渺的美不易獲得認同,你不妨留意一下,最紅的女明星與嫁得最好的太太,其實都不見得美若天仙。」 我彷彿明白,彷彿不明。 她歎口氣:「長得美,並不是資產。」 「願聞其詳。」 「中庸之道才是高招。古時的美人還不是坐在一間房子內繡花終老,與醜女人有甚麼分別。現代社會女人出來做事,與男人一般,講的是能力,賣藝不賣身,長得好,人家會懷疑她辦事水準,怕她多多少少靠手段及美色,又易招忌。」 「這是夫子自道?」我微笑。 「我?」她紅了臉,「我算是哪一國的美人,你聽誰封過我?」 「倒是醜人佔便宜?」我詫異。 「平凡是福,」她感喟,「又不會引起高高在上的錯覺,世人多數同情弱者,而甚麼人強甚麼人弱,只是憑表面印象。況且,美人能做甚麼是醜人不能做的呢,何必恭奉一個美女。」 哎呀呀,這話真新鮮,還是頭一次聽到。 「美女唯一的特長,不過是美色,無論靠美色來幹甚麼,都是可悲的。」 「太悲觀太悲觀,我不要聽。」 她笑笑走開去。 我在腹中打稿,看看能說些甚麼來安慰她,才向前,者見一個年輕小伙子走進來。 他與我們差不多歲數,但不知怎地,春上去比我們精神、比我們活潑,好比兩張紙,他那張,是平滑簇新的,我們這張,卻團得稀巴皺,虐待我們的,是工作壓力。 這是誰,何方神聖?我用眼角吊住他。 只見他手戴金錶,身穿米色皺麻西裝,風度翩翩,一副公子哥兒款,朝哀綠綺思走過去。 幸虧哀看見他,沒有甚麼陶醉的樣子,只是客氣地寒暄。 我把又連拉在一邊問:「哪家的少爺?」 艾扁扁嘴:「姓空心名佬倌。」 「是嗎,」我大吃一驚,「她怎麼會認識他?」 「朋友介紹的吧!」 「這種危險人物,」我急起來,「噫。」 艾蓮取笑我,「別對自己沒信心。」 「我自卑得要死。」 「文先生跟丁先生也一樣,」艾蓮歎口氣,「你們太老實。」 「唉,」我漲紅面孔,「多大的頭戴多大的帽子。」 艾蓮雙目瞄一瞄那邊,「人家銀行存款只得三千,可有膽子開一百五十萬的支票,這才適合出來混,先聲奪人嘛。」 「嘩,吃了豹子膽不成,他幹哪行?」 「做期貨。」 對於這一行,我的知識止於財經報告。 「炒金子?」我問。 「甚麼都炒。」艾蓮說。 哀要當心這種人啊。 「看你急的。」艾蓮笑。 「希望她不會喜歡他。」我連忙安慰自己。 艾蓮關心我,「皮先生,無論甚麼,都記得加把油。」已說得很露骨。 嗯嗯嗯。 我放心不下,走過去哀身邊。 哀問我:「要不要去喝咖啡?」 我懊惱:「公司有客,得趕回去。」 空心人立刻慇勤地:「我陪你好了,車子就在外邊。」 我緊張的握緊拳頭,不不不。 哀淡淡說:「這裡的事還沒有完呢,改天吧。」 我馬上笑,空心人瞪我一眼。 我同哀說:「我先走一步。」 我吹起口哨來,我雖一鈿如命,但有別的美德,哀綠綺思目光如炬。 艾蓮在門口叫住我。 我問:「你也走了?」 她點點頭,「約了人。」 「男朋友?」 艾蓮笑。 這時一輛小小的日本車子開過來停下,她跳上去,向我擺擺手說再見。 多好,工作時工作,娛樂時蜈樂。真不明白我們這三劍怏怎麼會搞得連應酬女朋友的時間都沒有。 週末應當散散心,白相白相,鬆弛神經,適才哀邀我喝咖啡,要答應她。 公司裡的事,讓阿文阿丁去應付。 我回頭走,奔進攝影室,去找她。 短短十分鐘,已經人去樓空。 我問:「她一個人走還是有人來接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