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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頁 亦舒 不過她是已婚婦人,兒子都那麼大了,獨身男人與她走在一起,也實在太不像話。淑文結果什麼也沒買,胡亂在公司裡兜了一個圈子,便出公司門。 甫到門口,她發覺唐初正在對面的一家銀行門口等人。 淑文於是停在門內看。過了沒一會兒,一個穿大花裙子的女孩子走過來了,笑得很嬌媚的樣子。 唐初正親親熱熱的把她迎走了。 淑文看看表,是三點十五分,他們約的時間大概是三點,那個女的遲到,唐初正又早了一點,故此到這裡來走走。 他為什麼要虛偽成那個樣子?為什麼不乾脆說是等女朋友? 難道怕宣揚出去?這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況且淑文又一向不愛講人閒話。她對唐初正是完全失望了。虧她還處處以為他是一個真朋友。 原來當初她對他的印象是對的。她一直覺得他浮滑,而事實卻又如此。 朋友是朋友,不喜歡,距離便保持得遠一點。 幸虧剛才沒做笨人,如果真叫唐初正陪她置衣料,那可滑稽了。 淑文覺得一個女人結婚以後,便不受歡迎了,好像人人都對她敬而遠之,可避則避。為什麼呢?她苦笑一下,真是難以想得通。 她一路走一路想,忽然有點妒忌那個穿花裙的女孩子。 淑文記得,她也做過那樣的女孩子。 現在她能有幾歲呢?隔了四年而已,這四年的變化太大了,大得她不敢相信。 看來她今生今世也不再會有那種日子了。現在只有她等堅明的份,這個老遲到,哪兒還會有人在街角等她呢?這樣想著,她不禁呆了一陣子。 淑文以前,倒並沒覺得男朋友多,等她的人多有什麼好處,反而顯得很煩,今天與這個出去,明天又與那個出去,小時候需要的是安全感,精神寄托,一大把男朋友並不能使她覺得開心,於是她結了婚。 人總是這個樣子的,淑文覺得自己有點可怕,雖然今天有點不太愉快,但是至少令她看清楚了唐初正的真面目,她以為他還是真的一個朋友呢。 在外頭跑了一整天,淑文有點累,她忽然沉默起來,等堅明回來的時候,她只是看了他一眼。 「怎麼樣?」堅明問她:「今天還好吧?你的衣服還沒換呢。」他說。 淑文一看身上,果然還穿著旗袍,縮成一片,她連忙姑起來,實在太魂不守舍了。 「淑文,這是送給你的。」堅明自公事包裡拿出一隻小信封給她。 「什麼?」淑文問。 「看看好了,」他笑著。 淑文打開一張望,發覺原來是三百塊鈔票。 「咦,不是還沒出薪水嗎?」她問:「這錢──」 「有沒有發覺我這半個月每天遲了一點回來?」堅明問:「我在公司裡趕了一點設計圖樣,這是外快。」 淑文怔怔的,竟未察覺堅明沒回來,她的心飛到哪裡去了?她拿著那只信封,心中有無限的悔意。她太對不起堅明瞭。 以前老是怪他不替她著想,其實淑文又何嘗替堅明想過?他工作繁忙,有時也得看看老闆的面色,假期又少,回到家中,又是一餐有一餐沒的。 說淑文沒在享福,是事實,但是堅明也不見得怎麼舒服,淑文忖到這裡,忽然醒覺了一 點。 「我看你很想置幾件衣料,三百塊夠了沒有?」堅明有點擔心。 淑文看著他,手忽然有點顫抖。 「不,」她忽然說:「你去縫套西裝,買雙皮鞋吧。」 堅明笑了,「男人要那麼多新衣裳幹什麼?這種外快將來還是有的,你去用掉吧。」 淑丈低下了頭,「那是……什麼樣的工作?辛不辛苦?」 「送好,用點神就是了。」 「要是體力支持不住,那還是不要賺。」淑文說。 「你放心,怎麼會支持不住呢?」他拍拍淑文的肩膀,「我決定叫朋友關照一下,每個月也好多點收入。」 淑文將信封收好在抽屜裡,不響。 「我也想你過好日子。」堅明說。 「現在的日子也過得去。」淑文說。 「可是你一天比一天消沉,你不常笑了,淑文。」 淑文笑了一笑,她抓起堅明的手。 「堅明,你看我,未老先衰了,嘮叨得像老太婆,心又亂如麻。」 「生活繁忙,你的擔子太重了。」堅明憐惜的道。 「堅明,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好像舒服了點。」淑文笑笑,「也許是因為天氣太熱。」 「如果是因為天氣熱,那就好了,很快就轉涼了。」 「望明,今天還早,我去買菜,兩人合作弄飯好不好?」淑文跳起來。 「你不要出外吃?」 「吃了那麼多,真吃膩了,我去買菜。」 「我跟你一道去,你說的兩人合作,什麼都快點。」堅明也振奮起來,他把淑文一把拉起來。 「堅明,你不會以為我是為了三百塊錢,才做飯的吧?」淑文笑問。 堅明一呆,「不,我從來沒想到過,你怎麼會這麼說呢?」 「那就沒事了,我們下去吧。」她套上皮鞋。 結果兩夫妻置菜,弄飯,才不到一小時。 堅明吃得很香甜,「真的,淑文,以後你不必先買菜回來了,兩個人一塊做,比較上快得多,是不是?」 「好,就照你這辦法。」淑文說。 「還有小明,反正住托兒所也是要接,不如索性放在媽那邊好了,怎麼樣?」 「怕你家裡面的人會說話。」淑文看他一眼。 「那麼至少是暫時性的,等你情鍺、身體都好了一點以後才這麼做,好不好?」 「好。」 「淑文,你再說幾遍『好』給我聽聽,」堅明笑道:「我從來沒聽過那麼悅耳的字。」 淑文笑笑,不禁多吃了兩口飯。 從唐初正的虛偽中她看出了堅明的誠懇,她開始恢復了信心,覺得當初自己的眼光還算不錯。堅明的優點是沉默寡言,但這也是他的缺點。 每個人都有缺點,既然與他生活在一起,就需互相容忍一下,淑文不住的向自己勸解,精神上不禁好過了許多。起初她常拿堅明與唐初正比較,深覺唐初正勝過堅明多多,現在才知道那只是錯覺、幻像。 那天晚上淑文睡得很好。 第二天清早堅明也告訴她他睡得很好。 堅明去了辦公,淑文又把那三張鈔票又取出來看,她決定將它存進銀行裡去。反正沒有什麼特別要用的地方,不如節蓄起來。 回了學校教三個鐘頭的補習,淑文覺得精神還不錯,於是便換了被單枕頭套子,剛在忙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她跑去接聽。 「哪一位?」淑文問。 「我是唐伯母。初正回來,想請朋友們吃一頓飯,你總肯賞臉吧?」那邊是一個中年婦人的聲音。 淑文有點不樂,心裡面想著這種富家太太,整天無所事事,就是愛攪這種玩意兒,兒子回來起碼已經有一個月了,還請客,如果真的要去,又不能空著手,少不免得破鈔買點東西。 「怎麼?淑文,忘了我啦?」 「怎麼會呢?」淑文敷衍著:「是哪一天?」 「你與堅明一塊來吧,這個星期六。」她說:「大家都想見見你,我是代初正約你的,記得啦!早點來。」 「知道,謝謝你,唐伯母。」淑文掛了電話。 她也是說過算數,根本不想去,也不想告拆堅明。其實堅明以前也常常上他們家,不過現在身份不同,而且淑文又想到了那一天唐初正的鬼鬼祟祟,更加反感起來。 等她換妥了被單,她幾乎將這件事全部忘掉了。 淑文為自己沖了一杯奶茶,喝著倒也覺得心平氣和,她覺得自己的情緒又穩定下來了。 翻翻書報,看一兩篇小說,她更覺得有點高興,這樣的生活,雖然說不到享受,倒也是有它的味道,這已經是不容易了。 淑文將下學期的課程表拿出來看看,她將教的是一年、三、四年,比上學期教五年級,是輕鬆了不少,最少簿子也少改一點。 說到簿子,淑文又想起堅明也常為她改簿子,她都不感激,也實在是過份了一點。堅明的事,她是從來不幫忙的。淑文後悔了一天,決定改過了。 但是她的心境無法平靜下來,每當她洗碗的時候,她就想起那些用傭人的主婦,說不定正在打牌。她常覺得睏倦,早上不想起床,晚上只想睡覺。 淑文告拆自己,這種日子,怕還得過好幾十年,還是看開一點算了,雖然沉悶,總算不必愁柴愁米。 星期六,堅明意外地提早回家。 他用自己的鎖匙開門,淑文聞聲出來。「咦,你怎麼回來了,工作完了?」 「不,唐初正打了一個電話給我,他說今天晚上在他家請吃飯,他母親已經通知過你了,不是嗎?」堅明邊說邊動手解領帶,「你怎麼提也沒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