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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頁 亦舒 阿戚去接班,只說大隊吃完飯便散班,各自返家,而柯倩一進屋子就沒出來過。 這麼奇怪。 一個人住不覺得寂寞? 為什麼夜間完全沒有應酬? 我開車子去到她家樓下,坐在車子裡苦候。 柯倩有兩部車子:一輛白色的開蓬跑車,另一部黑色的房東,都是價值數十萬的名牌。 過了晚飯時候,我邊吃熱狗邊耐心恭候。 不出所料,她出現了。 穿一件白色的裙子,美好的身材若隱若現,打開座駕車的門,坐進去,發動引擎。 守在那裡的娛樂記者大失所望,隨便拍了幾張照片。 我連忙開動車子,跟在她身後。 黑夜,一個美人兒獨自開車在風中上路,長髮飄拂,衣褲輕盈,你別說,看看還真貨老沈就是這樣被迷著的吧,我不怪他。 車子在市內兜了好幾個圈子,才往郊外駛去。 這是通往西沙角的路,阿毋曾說過,老沈有別墅在此。 果然,他在等地。 他穿著便裝,站在黑夜中,如蓋士比等黛窗般的等她,情深如海。 我很被感動。她並沒有別人哇。 我把車停在前面小路上,人下車往回走,在暗地裡,聽見這一對情侶在竊竊私語。 多麼浪漫,黑墨墨的空穹下,除卻星光,什麼都沒有。我羨慕他們懂得享受。 只聽得沈以藩說:「你是來向我攤牌?」 「以藩,你知我很愛你。」她溫柔的說 「是,愛到不肯讓我碰你。」他微慍。 「男人眼中,往往只有性。」她輕笑。 他也無奈地笑:「你仍愛我?」 「我們可否做朋友?」她問。 「朋友?我不知有多少朋友,我要的是情人。」 「我無法滿足你。」 「你可以的,當然你可以滿足我,你忘記以前的好時光?」 她沉默。 「你找到新愛了。」 「你見過嗎?」她反問。 「你守秘守得好。」 「有什麼秘密是長久的?紙包不住火。」 「他是誰?」 「別無中生有了。」 「我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他懇求。 「以藩,你也該成家立室了。」 「你少管閒事。」他動了真氣。 「是否一刀兩斷?你說,你說。」 「以藩,你是本市最瀟灑的男人,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她吃驚。 「風度幾多錢一斤?」他冷笑。 「以藩,我們改天再談。」 「已經改了很多天了。」 她又沉默。 「你想結婚?我可以考慮設法。」 「不。」 「你說老實話吧。」 「這裡有蚊子,以藩,我要回去了。」 「我恨你。」他說。 她輕笑,「身為一個女人,能夠被沈以藩恨上十年八年,倒也不枉此生。」 他無奈,「你走。」 「以藩。」 「你走,再不走難保我不打你。」 她歎口氣,循小路回到車子上,發動開走。 沈以藩一直站在黑暗裡。 半晌我看到他嘴角亮起一點紅星,他在吸煙。 我咳嗽一聲。 「誰!」他警惕的問。 我連忙現身,「小郭。」 他鬆弛下來。「進來喝杯東西。」 我隨他進別墅。 阿毋並沒有誇張,這間屋子公主也住得下。沈以藩領我進書房。 他說:「女人是最奇怪的動物,說變就變。」 「她有她的條件。」我說。 「說穿了也沒什麼稀奇,」沈以藩嘲弄的說:「一個廿九歲半的歌女。」 我笑,「說穿了嘉洛琳格烈毛蒂也不過是賭場大老闆之女而已。」 「小郭,你這個人真的有點意思。」他苦笑。 「當然,我一不是你下屬,二不是你傍友,雖受雇於你,但我提供服務,兩不拖欠,無利害衝突,故此有幾句真心話。」 「小郭,你事事看得那麼穿,有沒有快樂?」 我反問:「老沈,你事事看不穿,又有沒有快樂?」 他不晌。 「快樂是很奧妙複雜的一件事,跟看不看得穿有什麼關係?根本不可以混為一談。」 他再替我斟酒。 這種拔蘭地喝到嘴裡,舌頭如接觸到液體絲絨,香氣撲鼻,溫醇無比,打個轉靈活地溜進喉嚨,舒暢得叫人歎息。 只有一比,好比擁看個知情識趣,溫柔如夜的美麗女人。 我陶醉得要死。 他沮喪的說:「你聽到看到,她不再愛我。」 我點點頭。 「那個人,我的情敵,到底是誰?」 「遲早水落石出,你放心上 「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我的心早已僵化。」 我忍不住笑,「沒想到你那麼詩情畫意。」 我告辭。 老爺車開到市區才崩潰,算是我的運氣。我叫車房拖去研究,又是電池出毛病。 我同阿戚說,有錢真好,可以住十大間房間的別墅,開一九五四年海鷗車門的平治三○○SL,喝不知年的老酒,還有,還有可以有時間戀愛及失戀。 阿戚白我一眼,不屑回答。 我問阿毋:「給你做沈以藩你做不做?」 阿毋想了很久,他答:「我要他的錢,做回我自己。」 這鬼靈演。 「我對紡織一點興趣也沒有,假如有他的錢,我們立刻可以擴充營業,做再世陳查禮。」他說。 「我做溥滿洲,」阿戚搶著說:「我知道什麼地方有十八世紀的龍袍出售,留長指甲,包管像得足。」 「你們倆也不小了,別狀若愈癲好不好。」 柯倩的新愛仍是一個謎。 菲立,她的兄弟,倒是對我有莫大的興趣。我也樂得接近他,倒不是為著利用他,乃是因為他頭腦簡單,與他做朋友,不須過份思慮。 我與他出來過一次,看他表演。 那是一個本地設計師的秋裝展覽,他充要角,臉孔上打著粉,畫了眼睛,看上去很詭秘,沒有人氣。 在後台,他拉看我招呼,我多多少少被他熱情感動,生出一絲真心。 一抬眼,看到在梳頭更衣中的鶯鶯燕燕裡,有一位特別明艷照人。 噫,是夏樂蒂伊利沙白。 她大膽的只穿著淺紫色的透明胸罩,下身是一條硬紗襯裙,正努力地往臉上掃粉,在鏡子裡看到我,向我眨眨眼。濃妝下的真實年紀,約莫只有二十三。別看輕她呵,傾國傾城所需的,也不過是青春同美貌。 「好嗎?」我搭訕。 她揚揚眉毛,會心的問:「來陪菲立?」 要命,天大的誤會,水洗不清。 「不,我是順帶路過。」 「菲立是個很好的男孩子,」她同我說。 「毫無疑問,你們認識很久了?」 「很久了。」她笑,「死黨。」 助手來替她套上裙子。 她說:「你自便,輪到我出場。」花蝴蝶似的飛走。 他們的生涯真有趣,忙這忙那,點綴社會,吃得好穿得好,一下子大半生過去,也無暇停下來細想,多麼好。 菲立在我身後說:「我替你找到一個好位子。」 我跟他走出後台。 「夏樂蒂很美是不是?」 「嗯。」 「我們都是壞孩子哩。」他說。 我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們倆都被學校開除。」 我客氣的說:「許多天才都不能適應刻板的教育制度。」 「小郭,你真是明白人。」 我微笑。 「她與我都只讀到中四。」 「以後要讀,還可以努力。」 他向我笑,姿態很嫵媚。 我想起來問:「你為甚麼被開除?」 「我?」他笑而不語。 那邊已經有人叫:「菲立,快,到你了。」 他拉拉我的手,奔過去準備。 我離開現場,回公司。 阿戚的報告:「柯倩訂了兩張往巴黎的飛機票,下星期三出發。」 啊哈!來了,來了,答案來了。 我同阿毋說:「你去打聽打聽,柯菲立為甚麼被學校開除?」 「他念哪間?」 「我知道還問你?你做的是哪一行?」 他喃喃咒罵著去打電話接天地線。 半晌回來說:「他與高班同學在課室中親嘴被發覺而開除的。」呵,孽子。 阿戚尚未明白,問道:「警告他也就是了,他有十六七歲,很正常呀。」 「是男同學。」阿母說。 阿威吐吐舌頭。 我沉吟半刻。 「去查查夏樂蒂又是為甚麼被開除。」我說。 阿毋說:「我不明白,你想做訓導主任?」 「你別理,去查查。」 阿母只得再去尋線人。 阿戚安慰我,「下星期三到飛機場去看個分明。」 我搖頭,「他們怎麼會同時出飛機場。」 「可以去查她隔壁座位是甚麼人「」 「會得分開坐。」 「為甚麼如此小心?」 「這是她的習慣。」 「為甚麼由她去買飛機票?」 「問得好。」 「對方也許沒有能力。票子是頭等位。」 「會是誰?」 「會不會是柯菲立?」 「不會,他沒跟我提過。」 「嘎,你們已經結拜成兄弟?他甚麼都對你說?哈哈哈哈。」 「去死。」我說。 「一個沒有經濟能力的人……不可思議,放棄沈以藩而去遷就一個條件甚差的次貨……」 我溫和的說:「沒錢不一定是次貨。」 阿戚笑,「你在妄想你也會遇到那樣的紅顏知己?」 「哪個窮小子不想?」我攤攤手,「所以直罵小女人虛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