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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請司徒太來問話。」艾蓮說。

  我說:「她不會說,要說早告訴我們。」

  艾蓮問:「那麼司徒慧中,到底是誰生的呢?」

  ???

  「去問司徒慧中。」阿母說。

  「她有沒有朋友?像她這樣的人,真的知心友一定很少,但曹操也還有陳宮相信他。」

  「有,她有一個好友,與她全然沒有利害關係,那是一個女畫家,叫陳珊。」

  「呀哈,陳珊!」我拍著大腿。

  「怎麼,你認識她?」

  「我有一共做記者的表妹,曾經說陳珊系出名門,卻一點架子也沒有,或許可以從總設法。」

  「太渺茫了。」阿戚冷水一盤盤倒下來。

  「你還是直接去找司徒慧中吧。」

  我卻決定去找表妹。

  表妹在半日內便替我做妥包打聽,她說:「陳珊隨時有空,但司徒慧中就比較忙,並且不願意接受訪問。」

  「她會不會出來?」

  「明天吃中飯,你行嗎?」

  「行,行,行。」我在電話中給她一個晌亮的吻,「妹妹,我愛你。」

  表妹在那邊笑,「我聽長輩說你同那兩個拍檔近日來神經兮兮,舉止失常,開頭還不相信,現在可證實了。」

  但刺激過度的我還是控制著自己,第二天中午去吃飯。

  我很失望。

  我滿以為司徒慧中見到我,小則面色大變,大則拂袖而去,噫,我把自己看得太偉大了。

  她看到我坐下,對看我微笑,她完全不記得我是誰,一點感覺也沒有,只把我當一個

  普通朋友。

  我不知是悲是喜。

  失落之餘,特別沉默。

  忽忽忙忙,每人吃一個三文治,沒說幾句話,人很多,也不方便講甚麼。

  臨別我問司徒慧中:「我能上你寫字樓來嗎。」

  她很詫異,「有甚麼特別的事?」

  「有。」

  「現在不能,」她看看表,「我要開會,這樣吧,郭先生,明天下午三時,可不可以?」

  「好,明天見。」

  她說聲再見,登上司機開的車子走了。

  表妹問我:「你覺得她如何?」

  「今天表現不錯。」

  「怎麼,你以前見過她?」

  「嗯,那次,她像隻母老虎。」

  「在她那個位置,她若肯不發作也不行,下人就會踩上來,威猛一點,到底有阻嚇力,而且也不能事事退讓,此時很少人懂得欣賞涵養及忍耐,反而覺得她懦弱無能。」

  表妹說得很對,我不出聲,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向表妹道謝,付了賬。

  毋與威迫問下文,我不去回答,叫他們心癢難搔。

  去見司徒慧中時有些緊張,穿錯襪子。

  她的秘書露斯記得我。

  唉,只有小人物記得小人物。

  這次我順利進入司徒慧中的房間。

  她請我坐。

  辦公室很大,她的椅子高,我的椅子矮,據說這是經過悉心安排的,心理上使來人覺得她是主我是客,氣勢上矮一截,談判起來,自然她容易佔上風。

  「郭先生,你找我有甚麼事?」

  「你有沒有三十分鐘?」

  「有,」她微笑,「這次有。」

  這次?上次?甚麼,她記得上次?我糊塗了。

  我忽然結巴,「你記得我來過?」

  她歎口氣,「自然記得。」

  「但是昨天你裝得完全不記得我的樣子。」

  「昨天另外有客人,我認為最好的辦法,是暫時不相認。」

  我震盪於地的成熟、老練、敏捷、聰慧二時出不了聲,我對她的估計實在太低,一個人的成功非偶然,長時間不落下來自有她的道行。

  「那麼日前你為何對一個小夥計大發雷霆?」

  「那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願聞其詳。」

  「我很久沒有抱怨以及解釋了。」她微笑。

  我更加驚異,她竟是這麼有滄桑感的一個女子,啊,以貌取人,失之子羽。

  我問:「你怎麼肯見我?」

  「你找我兩次,第二次還是托上托,一定有要緊的事,告訴我,為了基麼?」

  她既然這麼大方,明人眼前不打暗話,我也就清、心直說:「關於你身世問題。」

  她的臉色陡然變了,在幾秒鐘內轉為蒼白。

  她瞪著我,霍地站起來,但不失為鎮靜的說:「郭先生,恐怕我又得請你離去。」

  「對不起。」

  「請。」她拉開房門,不願多說。

  我一出門,她立刻把門關上。

  事有蹊蹺,倘若地的身世沒有秘密,何須這樣?

  我在會客室外靜坐,想整理一點頭緒出來。

  露斯問我:「郭先生,你怎麼了?」

  我微笑,「沒甚麼。我這才知道,司徒小姐不是我想像中那種人。」

  「是的,」露斯很高興,「像上次,那個查爾斯林把公司的營業秘密洩露出去,公司要開除他,但礙著他跟一個董事有親戚關係,誰都不肯做醜人,於是這種事天經地義又落在司徒小姐頭上……」

  原來如此。

  可見這份工作也不儘是威風這麼簡單。

  這些都還是小事,要對公司盈利負責,才是大事。

  甚麼消息都得不到。

  母女都不肯說一個字。

  艾蓮很著急,我則處之泰然。司徒太若要達到目的,就非得向我們公開事實不可。

  她遲早會找上門來求我們。

  果然,人來了。

  仍然打扮得很漂亮,斯文有禮,一亮相就使我們覺得欠下她一大堆東西。

  她一聲不晌,出示一張出生紙。

  我接過看,上面父母的名字分別為司徒讓、謝玉英,孩子叫司徒慧中,一九五六年九月二十五日生。

  司徒慧中的確是她的女兒。

  真的令人不置信,兩母女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她又給我們看身份證,上面的名字的確是謝玉英,照片也瞞不了人。

  驗明正身後大家都異常沉默。

  終於文蓮說:「我去把司徒小姐請來。」

  我說:「此事包在我身上。」

  阿姆對於我的勇氣很詫異,「咦。」

  我補一句:「她不是不講理的人。」

  阿毋提醒我:「才說她是母老虎。」

  「我錯了。」我勇於承認。

  司徒太太說:「我回家等你們的消息。」

  「慢著。」我說:「告訴我,司徒慧中因何離家出走。」

  「她與我合不來,不要我這個母親。」

  「為甚麼?」

  司徒太悲從中來,又哭泣。

  可是她一雙妙目,也不腫,只見動人。

  我服了她。

  遇到不想說的事,便哭,這種早一百年前都落後的辦法,但由她使出來還頂管用。

  「說給我們聽。」

  「她父親是鼎鼎大名的司徒讓,她要我這個窮母親來做甚麼?」

  艾蓮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來。

  阿戚也氣憤:「嘿!狗不嫌家貧,子不責娘親。」這兩句醒世恆言不知從甚麼地方學來,真虧他的,居然還用上了。

  不,這裡面還有文章。

  阿戚阿母沒有懷疑,我不相信,事情沒有這麼簡單。

  我見過司徒慧中,我同她說過話,她不是那樣的人。

  我再問司徒太,「你與司徒先生的關係,到底如何?」

  「我是他情人。」

  「你們在一起多久?」

  「十年。」

  這就不止情人這麼簡單了。

  「司徒慧中現住在她父親那裡?」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叫你們來調查。」

  「在經濟上他可有資助你?」

  「哼。」

  阿威說:「小郭,你問這些來幹甚麼?」他不忍。

  我想知道司徒慧中的心態。

  「你的意思是,你與司徒氏斷絕往來之後十年,她才離家出走?」

  「是。」

  我問:「她父親的遺囑上,有沒有她的名字?」

  吉從太答:「我不知道。」

  「阿戚,快去查。」

  司徒太很憔悴的說:「我要先走一步。」

  「最後一個問題,在這十年中,你為甚麼到現在才徹底的找她見面?」

  「前幾年她在外國唸書。」

  我只得放司徒太走。

  她其實並不是司徒太,她沒有名份。結婚與同居的分別就在這裡。當然,名份值多少,每個人看法不同,但各婚姻註冊處還是天天擠滿人,三鋼五常改也改不了。

  阿母綜合司徒太適才所說,告訴我們:司徒慧中在生母謝玉英處長大之後,發覺生母地位卑微,於是回歸生父處,以便平步青雲,扶搖直上。」

  「不上

  「郭兄又有何見解。」

  奇徒慧中不是這樣的人上

  「事實勝於雄辯,你又何必賣弄你的眼光。」

  我還要去找慧中談談。

  要找她不容易,不過數盒時思糖買下露斯芳心。

  她雖然一直「哎這麼多糖我會胖下次不用客氣」,但心裡還是十分高興,所以我知道慧中甚麼時候有空,便在街角等她。

  她出現時我對她吹晌亮的口哨,並且高聲說:「我可愛的小姐,我的口哨技藝為你而學。」

  她很吃驚,退後一步,像是要召警協助,等看到是我,才定下神來。

  她並沒有生氣,卻也沒有停下腳步,默默向前行。

  她穿著一件高領子黑色凱絲咪呢大衣,襯托得她十分高貴。

  「司徒,」我叫她,「吃杯茶好嗎。」

  她轉身看住我,「小郭,你這第九流的私家偵探。」

  她找了偵探來調查偵探?倒是知道我身份。

  我說:「九流也還算入流,超過我所想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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