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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區博士對像棋一竊不通,只得歎口氣。 「天市君,為河無故失卻聯絡?是否我言語間有所衝撞得罪?請答覆,請答覆。」 區博士愛莫能助。 這段不尋常友誼就此結束也好,發展下去只有造成更大的不愉快。 「天市君請速復,請速復。」 那是一位小姐呢,總要給人家一個交待。 區博士忍不往回復地。」天市君外調,短期內不會回到本部。」 對方接到消息。深深失望,半晌問:「他沒有向我道別。」 「上司命令下得非常倉猝。」 「有無新通訊號碼?」 「那是一項秘密差使,暫時無法聯絡。」 對方咯然,電腦螢屏閃爍不已,似有無限依戀,終於太微停止傳訊。螢屏靜止,區博士呼出一口氣。 那夜他失眠了,善意的謊話亦即是謊話,要不要對太激君坦白呢?她似是一位非常坦率可愛的少女。 第二天,區博士接到上頭命令,實驗室由一具新設計的機械人來管理。 那具機器沒有皮囊,只有骨架,區博士嫌它賣相欠佳,諷刺道:「不似人形。」 王博士卻笑:「但它的確不是人。」 「毫無人性。」 「區,機械人要人性來幹什麼?」 區博士不能反駁,因為王博士所說全屬事實。 他悶納地回到辦公室,忽然衝動要同太微君坦白一切好讓她知道,苦悶的不止天市一個人。 誰知道,也許他在創造天市的時候.加入太多他自己的影子。 他坐在電腦前按下通訊號碼,「太微太微,進來,進來。」 半刻,回復來了,「你是誰?」 區博士一怔,她應當知道他是誰。 他問:「你又是哪一位?」 對方語氣憤怒:「我是太微號的主人,你又是誰?」 區博士一時沒弄明白「太微號的主人?」 對方語氣急促,「太微號是一具資料搜集電腦,最近我發覺它私自與外界聯絡,每月花費的通訊費用使我叫苦連天──」 區博士呆住了。 太微君不是人?她也不是人? 對方繼續說下去:「喂,喂,你明不明白真實情況?」 是,是,我洗耳恭聽。」 「你別受太微愚弄,它知識貯藏豐富之後,不止一次問我表示,它希望能活過來,雖然它是個好助手,我亦不勝其擾,已決定將它拆卸。」 她是一具電腦,她只是一具機械八。 「你受騙了,先生.多日來與你弈棋談天的人只是一具電腦它不止一次模擬人語,在外頭找筆友、棋友它甚至應徵過工作。」 區博士聽到他的聲音十分煩惱。 「希望你得知真相之後再也不要來騷擾我,我以寫作為業,需要一個清靜的環境。」 「不會不會,請你放心。」 「那最好了。」 區博士叫住他、「不過,我可否有一個請求?」 「請說。」 「我想你把太微電腦讓給我。」 對方說;「不可以它掌握了大多我的商業秘密。」 區博士說出他服務的機構名稱,「我們與你那一行。並無絲毫衝突。」 「你要它來何用?太微號一腦子無謂思想。」 區博士笑,「我自有妙用。」 他們接著談判費用與移交手續。 事畢後區博士靜靜坐下來。 他將帶天市號回宿舍,稍加改裝,即可成為他私人秘書而太微君,正好充任他私人電腦。 屆時,他會正式介紹天市與太微認識,他們兩個,可以同時慰他寂寥。 這已是個最理想的結局,只是,區博士忍不住想,世上到底有多少具電腦想活轉來,又有多少個機械人怕寂寞? 回家 嘉倫躺在醫院病床上,心急如焚,不住落淚。 看護進來看到,勸道:「王太太,既在病中,多多休養為上,心情欠佳,影響康復。」 嘉倫不語,搖搖手腕上插著的管子,緊緊閉上雙目。 看護說:「王太太,一會兒替你注射寧神劑,讓你好好睡一覺。」 看護輕輕出去。 「嘉倫,嘉倫。」 嘉倫睜開眼睛,原來是丈夫王申明來了。 他鬍髭已有三兩日沒剃的樣子,襯衫與長褲不配對,形容憔悴。 申明握住嘉倫的手,「好些沒有?」 嘉倫只得勉強說:「有醫生看護天天照顧著,會有什麼事?」聲音卻已嗚咽。 申明吻妻子的手,「別擔心,一切有我呢」 「孩子們……我至不放心的是我的孩子們。」 「他們很好,弟弟與小弟已去上學,寶寶在家,由祖母照顧。」 「真不該生下寶寶,那麼小,才一歲……」 「胡說什麼?不消三兩日就好了!別亂想,不是老說孩子們吵嗎,現在好好睡個飽,精神十足地返家,再為他們做牛做馬。」 嘉倫呆呆地看丈夫,「我還能回去嗎?」 申明掩住她的嘴,「我不知你說些什麼,百無禁忌。」 醫生來了,「王先生,不要使病人太累。」 這是暗號,王申明立刻知道醫生有話同他說。 看護說:「王太太,現在同你注射。」 王申明同醫生走到病房外,醫生對他說:「危險期還沒有過,腎臟有輕微感染情況,今日替她用一隻新藥。」 王申明落下淚來。 醫生歎口氣,「讓孩子們來看看她,也許可使她精神好些,我同院方去說一聲,讓他們進來。」 王申明輕輕說:「她年紀還那麼輕……」 「王先生,不要想太多。」 「她不捨得寶寶。」 「母親本色如此。」 「我不能想像沒有她一家子怎麼過。」 「王先生,切勿悲觀。」 王申明伏在牆上飲泣。 嘉倫健康的時候,他很多時候身在福中不知福,時時嫌孩子們吵,嘉倫嚕嗦,工作辛苦…… 現在一想到嘉倫或許要離他而去,不禁遍體生寒,如墮冰窖。 醫生走了,王申明再推開病房門,看到妻子已經熟睡,只得在她跟前站一會兒,輕輕離去。 嘉倫其實不是看不到丈夫的影子,想叫住他,想吩咐他許多許多事,只是力不從心,沒有力氣張開嘴巴發出聲音來,唉,身子好的時候真想不到講一句話原來要動全身之力。 丈夫走了,嘉倫昏昏沉沉,呵,死亡也是這樣的吧,累極累極,不得不撒手而去。 嘉倫失去知覺,墮入夢鄉。 王申明拖著沉重腳步回到家中,一聲不響坐下,用手掩著臉。 兩個兒子雖然分別只得八歲與七歲,已相當懂事,收斂平時頑皮活潑神情,一聲不響站父親身邊。 半晌,王申明歎口氣問:「你們的祖母呢?」 大兒子弟弟答:「在午睡,昨夜小寶哭泣不已,祖母哄了一夜。」 王申明伸手出去,摸一摸弟弟頭髮,「你做哥哥?要聽話。」 「是,爸爸。」 小弟搶著說:「我也知道聽話,可是妹妹就不理那麼多。」 王申明溫言安慰,「妹妹還是嬰兒呢。」 弟弟喃喃說:「真的,什麼都不懂,就會爬來爬去。」 王申明拖著疲倦身軀到嬰兒房去,只見小女兒坐在圍欄床內吃拳頭,看見有人走近,伸出小小胖胖雙臂要抱。 王申明輕輕說:「爸爸累得很,先去睡一會兒,稍後再來抱你。」 身後傳來老母親的聲音:「回來啦,嘉倫如何?」 王申明避不作答:「媽,今夜我想雇特別護士來照顧小寶,你好好睡一覺。」 王老太說:「這一輪開銷那麼緊張……」 王申明說:「不過是嘉倫賺的錢,用回在嘉倫身上罷了。」 「她過去也太拚命了。」 王申明不出聲,回到臥室躺下。 化妝台上仍擱著嘉倫的粉盒與胭脂,要是她從此不回來了,叫他怎麼難過得過來。 王申明忍不住哭泣,有淚不輕彈,不外是未到傷心處。 剛好弟弟拿著手冊進來,見父親流淚,便撲上去摟著哭成一堆。八歲的他約莫知道母親病重垂危,並且聽過許多孤兒苦經,不禁悲從中來。 小弟見哥哥哭泣,亦號淘大哭。 祖母搶進房來,跌腳道:「這是幹什麼?還不快收聲,像什麼樣子!」 三父子這才慢慢停止哭泣。 王申明倦極入睡。 王老太輕輕替他關上門,一邊喃喃道:「這種菲律賓工人真要不得,一聲買菜去如黃鶴,一個多小時還不回來。」 一邊又趕著去熱奶瓶喂寶寶。 靜了不到一會兒,電話鈴震天價響起來。 不知恁地,家中老小都不敢去接聽,似有第六感,知道是不祥之兆。 王申明睜開眼睛,心一沉,連忙搶過話筒。 「愛心醫院深切治療部張醫生找王申明先生。」 「我正是,什麼事?」 「王先生,你妻子關嘉倫女士垂危,請即來。」 王申明耳畔嗡一聲,反而鎮靜了,「我想帶兩個兒子來見她。」 「速速。」 王申明丟下電話,一手拖一個兒子,也不多話,立刻衝出家門。 王老太當然知道是什麼事,擁小寶在懷,暗暗垂淚。 嘉倫耳畔只聽見醫生的吆喝聲:「醒來!醒來!」 她自睡夢中驚醒,問道:「我可是好了?」 沒有人回答她。 她忽覺混身力氣已經返回體內,心頭一喜,伸手拔去腕上管子,她說:「我要回家看孩子。」雙腳下了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