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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亦舒 「你說。」 「買還是賣,你告訴我一聲。」 半仙沉吟不語。 伍聯就度日如年。 熬了不知多久,半仙說:"須行險著。」 王風兒聽到這裡忍不住笑出來:「這算什麼忠告?」 他是叫我買下所有股份反擊!我覺得言之有理,立刻告辭。 走到門口,才發覺忘記取回外套,他折返,卻聽到內室有人竊竊私語。 「可是要倒台了?」 「管它呢,一雞死一雞鳴。」 「他都把你當作半仙。」 「有眼無珠, 我未卜先知,我早已發財,我還坐這裡侍候他呢。」 聽到這裡,王風兒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來,拍著手,樂不可支。 伍聯就笑著說:「王小姐,世上並無致富之道,判斷靠自己,與人無尤,你可明白?」 王風兒大聲答:「明白!」 孝道 少女經過其中一張病榻,忽然聽得有人氣若游絲般叫她:「麗容,是你嗎?」 少女一怔,轉過頭去。 躺在那裡的,是一個中年婦女,氣息微弱,一看就知道經已病入膏肓,恐怕藥石無靈。 少女輕輕踏近一步。 婦人耳朵總算靈敏,「麗容,你來了。」 少女這時發覺病婦雙目已盲,不能視物。 她輕輕走近,低聲說:「是,是我在這裡。」 病人忽然激動,流下眼淚,「麗容,你原諒了母親,你終於看我來了。」 她伸出皮包骨一樣的雙手,少女緊緊握住。 病榻旁有張椅子,少女坐下。 「麗容,叫我一聲。」 「媽媽。」 病婦笑了,像一個骷髏忽然活動起來,十分可怖詭秘。 可是少女一點也不害怕,「媽媽,你需要什麼,我幫你拿。」 「我只要你來看我,陪著我。」 「我天天這個時候來,好嗎?」 「現在是什麼鍾數?」 「下午四時三十分。」 「麗容,讓媽看清楚你。」 少女把臉湊近,病婦用手細細摸索少女面孔。 病人吁出一口氣,放心了。 護理人員進來放下食物,「呵,你終於來探訪母親了,勸她吃點東西,不然神醫也束手無策。」 少女答:「是,「轉過頭來,「媽媽!我餵你喝點稀粥。」 婦人被扶起,略喝幾口,開頭不能嚥下,漸漸可以吃多幾羹。 看護看見,點頭嘉許,「吃完讓母親休息吧。」 病人抓緊少女手,「麗容,明天再來。」 「一定,我一定來。」 第二天,病婦一直問看護:「到四點半沒有?」 「太太,還有三刻鐘。」 她滿心盼望,抬高頭等候。 然後,那輕盈的腳步聲來了,病人愉快地喘息:「麗容,這邊,過來這邊。」 那少女回答:「我來了,媽,喝點橘子水。」 她用溫水幫病人輕輕揩一把臉,又幫她梳通頭髮,病婦握住少女的手,「不用操心了,麗容,我自知不久人世,不過是這一兩日之事。」 少女勸慰:「不要害怕,將來,在另一個更美好的世界裡,母女一定可以再次相聚。」 婦人歎息,「有你在身邊,現在我已不再惶恐。」 少女微笑。 「告訴我,麗容,他對你好嗎,你離家出走去跟他,他有無欺侮你?」 少女一怔,低下頭,過一刻,才緩緩答:「還不錯 可以過日子。」 「他們說他打你,逼你到歡場覓食,唉,可恨為母的不能保護你。」 少女慌忙地說:「沒有的事,你別聽那些多事親友說的是非。」 婦人淒酸地問:「你為何那麼久不來看我?」 少女急急答:「都是我不好,我害媽媽久等。」 少女把病人的手貼在臉旁。 病人寬慰,似有盼望,神情安詳。 少女暗暗拂去淚珠。 接著一段日子,風雨不改,她天天來探訪病人。 即使掛八號颶風訊號,也設法依時趕到。 每次逗留一小時左右,讀報紙頭條給病人聽,留下一隻小小有耳機的收音機給她,服侍她吃粥喝水,替她抹一抹身子。 病人情緒一日比一日穩定,可是健康一天比一天衰退。 終於少女趨近她身子的時候,聞到腐臭,那是死亡的氣息。 「麗容,日子過得真快,慈母把住我手學寫字的情況,歷歷在目。」 少女答是,雙目已經通紅。 「當年不信父母所言,孤意而行,跟隨浪蕩子而去,生下了你,結果遭人欺騙遺棄,流落無依,又身患惡疾。唉,麗容,媽媽是個苦命人。」 少女嗯一聲,「不怕,還有我呢。」 「是呵,麗容女,你切莫重蹈母親覆轍。」 「不會,媽媽,你放心。」 病婦沉思,靈魂像是已回到較年輕較美好的歲月裡去,她哼起小調來,聲音出乎意料之外的清脆柔美,像個小孩子:「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一口糖,一口果,吃得寶寶笑呵呵。」 唱完了,自顧自格格地笑,拍起雙手來。 然後,笑容凝住,她全身僵硬,動也不動。 少女知道她已脫離苦海,前去與母親會合。 她鎮定地按鈴喚護理人員。 看護匆匆趕到,「呵,病人已經去世。」 少女淚如雨下。 看護勸道,「你已經盡了孝道,聽說這個多月來,你天天來探望你母親,她因此去得十分安樂。」 少女這時抬起頭來,用手帕抹乾淚水,「我不是她的女兒。」 「什麼?「看護怔住了。 少女說:「我根本不知道她是誰,我是一名學生義工,每週四來醫院幫病人做物理治療。一日,經過走廊,聽見有人叫我麗容,我一轉身,她便把我認作女兒。可憐的盲婦,她說什麼,我便順著她意講下去。」 看護目瞪口呆。 「見她子然一人,又身患絕症,我便每日放學來探望她,我不知道她姓甚名誰。至於我,我叫庾家聰,在德美中學讀高中二,院方有我做義工的紀錄。」 幸運 這是一間辦公室。 幾個同事竊竊私語。 「真不能置信,竟能那樣一個人交了好運。」 「可不是,那人居然會得中獎。」 「七千多萬的彩池三票中,每人分二千餘萬元,儼然小富了,一生吃用不愁,羨煞旁人。」 「其餘那二人決定隱姓埋名,可是招愛娟的丈夫卻大肆招待記者,宣佈他發橫財經過,真誇張。」 一位女士更正:「是招愛娟的前夫才真。」 「那人偷搶拐騙無所不為,遺棄了愛娟母子二人,失蹤超過三年,債主上門,愛娟還要替他還債,她不得不與他離婚,一直杳無音訊,可是前晚忽然在電視上看到他,原來他中了獎券!」 「天無眼。」 「我真不服氣,俗雲好心才有好報,幸運之神緣何對這種渣滓青睞有加?」 「可憐愛娟苦足這麼些年,應該由她中獎才對。」 辦公時間到了,同事們紛紛回到崗位上去。 片刻,招愛娟來了。 她佝僂著背脊,臉容憔悴,分明未老先衰,她靜靜伏在辦公桌上,開始每日沉悶的工作。 不,幸運之神沒有對她微笑。 真的有幸運之神嗎? 當然有。 辦公室那一角有兩個穿白衣的少女正在掩著嘴咭咭地笑,她倆面貌娟秀.晶瑩大眼睛露出頑皮的促狹的神色來。 當下二人匆匆離開招愛娟的辦公室,來到公眾廣場,坐在石凳上,搖晃著雙腳,得意地放聲大笑。 「真好玩,我簡直愛上了這差使。」 「誰說不是!以後,我們要更加刻意,叫人出乎意表。」 她倆拍起手。 「喂,艷羨,下一個目標是誰?」 「妒忌,你說呢?」 多麼奇怪的名字,可是,艷羨與妒忌時時與幸運並用,有不可分割的關係。 艷羨用手一指,「看到那個愣小子沒有?」 妒忌的目光落在那邊,「呵!他,他叫邛卓華,是個小公務員,十年升高了一次職,愛躲懶,性格懦怯,是社會上閒角。」 艷羨說:「他要走運了。」 妒忌嗤一聲笑,「他,又中什麼獎?」 「他的獎在那邊。」 妒忌連忙看到馬路另一邊。 只見一個漂亮的年輕職業女性正拎著公事包朝氣勃勃地走過來,她笑容可掬,一看就知道聰明才智都高人一等。 這下子連妒忌都覺得不忍,「把她配給他?會不會太殘酷了一點?」 艷羨笑了,邊走邊踢起一塊小石子,那塊小石子無意彈到一個途人的腳,那人啊一聲呼痛,可是就在他低頭去看個究竟之際,他發覺有一張千元大鈔正在腳下,那人撿了錢,歡天喜地走開。 「太過份了。」 艷羨笑,「才聽你說,喜歡這份工作。」 妒忌吧口氣,「罷罷罷,我同你也不過是聽差辦事,上頭說什麼,我們做什麼。」 「是呀,誰該走運,我們便前往侍候,至於走運之人是好是歹,卻不是我們管轄範圍。」 艷羨雙目中那種狡黠的神色又回來了,「我們不過是聽指揮的小角色。」 「可是最近人類也抱怨得很厲害。」 「你知道人類, 天天總是怨怨怨,你見過快樂的人沒有?」 「投訴幸運司的人越來越多,上頭也許會改變策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