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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信如石沉入海。 如果她嫁給老關,那麼我注定要受失戀之苦。 樹葉落得光光的,我縮在暖氣宿舍中看電視,有一套安東尼柏斯與英格烈褒曼主 演的舊片,改編自沙崗的同名小說「你喜歡勃拉姆斯嗎」,女主角因自覺比男主角年 長,始終提不起勇氣跟他走,我觀了此劇非常有共嗚,有苦說不出,深深的抽著煙。 我知道美蓮是矛盾的,這是她的抉擇時分,我不應去騷擾她,但終於撥了一個電 話過去。 她居然在家。 「好嗎?」我苦澀地問。 她開頭沒把我的聲音認出來,後來覺察到,又呆了一呆,電話中一片死寂。 「家盟?」 「是我。」 她鬆一口氣,「你好嗎?」 「托福,過得不壞。」 「快到冬天了,寒衣取出來沒有? 「全部堆在一塊,無所謂取不取出。」 「假期有沒有打算回家?」 「想到紐約去。」 「我以為你很想回家。」 「回去又要回來,更多思念,無謂。」 「盡說些不相干的話。」 「紐約是個好城市。」 「是的,文化大都會,比較熱鬧,溫哥華與之相比,益發像個小鎮。」 「可是你不會願意長住紐約吧?」 「更加不相干了。」 「當然不,我開始有點愛上溫哥華了,公園中每一支圖騰木都有感情。」 她靜默。 「一切都會習慣的。」我說。 她說:「是的。」 「改天再聊吧,有空撥個電話來。」 她連忙說:「喂喂喂──」 「什麼事?」 「你功課沒事吧?」 「考了第一。」 「恭喜。」 「謝謝。」 「改天再聊。」 「好。」我放下話筒,我一定要搶先比她收線,免得聽到那殘酷的「叮」一聲。 原本我想問的是:你與老關如何了?甩掉他沒有?你到底回不回頭?你還否認愛 我?有沒有看到電視上的長片? 到頭來一句也說不出口,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很平靜,不像有創傷的樣子,而 我,我自己何嘗不是?本想邀她同往紐約……她不會肯的,她太注重名譽,自離婚後 她視男人如蛇蠍,專門就跟老頭子來往。也許我對她的瞭解還不夠。 她始終沒有與我聯絡!我獨自上紐約玩了一個冬假,五彩繽紛的大都會令我目不 暇給,心曠神怡,但是心中始終掛住美蓮。她是我的極光仙子。 那一天當我獨自坐在校園內要抱頭痛哭的時候,她頭上戴著光環般出現,搭救我 脫離困境,但不是因為這個我才愛她,她原本是個可愛的女人。 在紐約我們家有親戚,忙著幫我安排節目,其中當然有女孩子參予。 在她個口中,我是那個「孤獨、具氣質、漂亮的建築系學生」。 我仍然懷念美蓮。我不是說,我們應當不顧一切地戀愛,但現在兩個人都獨身, 有什麼顧忌?她偏偏要諸多留難,為我這個假期添多了一點閒愁。 紐約之旅結束,我留了鬍髭回溫哥華,最怕聽到有關美蓮的婚訊。 一出機場我叫了出租車回宿舍,天氣寒冷,呼出白氣,這是我溫哥華第一個冬天, 時間過得真快,說不定有一天要離去的時候,我會不習慣。 宿舍大門有輛小小的汽車在等候,車內坐一個女郎,像極了美蓮。 我苦笑,夜有所夢,日有所思,我不行了,我。 我提起行李進宿舍,那女郎卻下車叫我:「家盟。」 我看清楚了,「美蓮!」真是她。 她披散著長髮,穿件厚大衣,面孔凍得通紅。 「美蓮。」 她張張嘴唇,說不出話。 「你在車上坐了多久了?凍僵你!」 伊不答,「家盟。」她伸出手來。 我一把將她拉過來,抱在懷中。 美蓮不出聲,像一隻受傷的小動物般伏在我胸前,動也不動。 比我大七年,我感慨的想,簡直一點作用都沒有嘛。既然如此,她何必耿耿於懷。 我倆訂婚之前,通知了父母親,把照片也寄了去。我並沒有著意告訴他們,美蓮 比我大多少。這是細節,重要的是,我們相愛。 懂事而可愛的咪咪寫信來恭賀我們。 至於關老頭(好,好,其實他也並不是那麼老),他送了很得體名貴的禮物給我 倆。 我承認不是每個故事都有我們這麼愉快的結局,但是我們也曾苦惱過,美蓮為此 不知道忍受過多少個失眠的晚上。 她一直自卑,怕有一天有人會走上前來跟她說:「張太太,你丈夫像是你的兒 子。」 而事實上人家覺得我們兩人很相配,誰比誰大壓根兒看不出來。況且我們活著是 為自己,不是為別人。 決定在畢業後結婚,這是美蓮說的,她要考驗這一段感情……不理她,女人善變, 說不定過一兩年她會催我結婚,這簡直是一定的事──她在半年前還說要跟我斷絕來 往呢,不必理她。 至於我,我現在簡直不想離開這塊地方了,我的所愛在哪裡,心也在哪裡。 呵哈,極光仙子,她自稱是極光仙子。 忽必烈汗 貝貝是我同學,她有一大班堂兄妹表姊弟,都在加拿大唸書,一到假期,約好了 轟然都跑到維多利亞的大屋去休息,鬧哄哄,見我是一個人,所以時時把我拉著走, 貝貝有個孿生妹妹,叫貝蒂,也是我的好朋友,因大家年紀身形都相似,常被人誤會 是三姊妹。 她們老說佩服我一個人遠隔重洋的來求學。 貝貝數著手指派道:「二伯伯的羅拔、拉利與咪咪,小叔的蓮莉蓮蒂、姨媽的孟 甘穆利,姑姑的大琴小瑟與小剛,連我們兩人,一共有十個人在加拿大。」 貝蒂吐吐舌頭,「你數漏了一個人,當心他不饒你。」 貝貝嘻嘻笑,「他對我還好,對你就不怎麼樣。」 貝蒂也笑,「胡說,他根本分不清誰是誰,見到我們一視同仁,暴喝一聲,開始 演說家訓。」 我好奇,「你們在說誰呀?」 她們兩人笑作一團,「忽必烈汗。」 「什麼?」我也笑出來,「成吉斯汗的兒子呀?」 「我說的是我們的大表哥,」貝貝說:「三十多歲,尚未成親,一付老處男脾氣, 去年自美國搬到我們這邊來,霸佔了大屋,作福作威,唷,拿住了一班弟妹就開始軍 訓,可怕得很呢,今年暑假,大家都不想回維多利亞了。」 我笑起來,「幹嗎叫他忽必烈汗呢?」 「他長得像呀。」貝蒂說。 我說:「誰見過忽必烈?」推了貝蒂一下。 「武俠小說中有插圖的好不好?薑黃臉皮,板著面孔、頭髮疏疏朗朗,」貝蒂用 兩隻手指放在上唇,「稀落的兩撇鬍髭,戴頂皮帽子,厚厚的皮大衣,終年不露一絲 笑──你見到就知道他實在是像。」 我搖頭笑,「這ど說來,他是你們的大哥哥了?」 貝貝說:「他就是這麼稱呼他自己:大哥哥教你們,小會有錯,大哥哥總是為你 們好。大哥哥說:早睡早起身體好。」她學著男人的聲音,自己先笑歪了。 我問:「那麼不到維多利亞,到哪兒去呢?」 貝蒂說:「本來可以回香港,但是飛機票費用早已花得光光,除非游泳過太平洋, 否則宿舍一關門,只好去對著忽必烈汗。」 我忍不住笑。 貝貝問.「其它的人回不回去?」 貝蒂答:「大家還不是同一命運。」 我笑倒在床上。 貝貝、貝蒂一起埋怨:「琪琪沒有同情心。」 暑假到了,我們一起回維多利亞。 維多利亞是一個景色明媚,非常有英國風味的城市,大屋就在玫瑰園附近,有八 間房間,忽必烈汗佔了其中兩間,我們這十一個大孩子就只好擠一擠。 到的時候是中午,貝貝說忽必烈汗上班去了,我們大可放盡聲浪。 我收拾衣服,等待他們兄弟姊妹陸續來到,計劃耍樂的節目,經過書房,忍不住 輕輕推開張望。 書房很大,窗子一格格,窗外有濃蔭,書桌上堆滿圖則,畫紙,各式的筆,地毯 上躺著一隻小貓,見到我伸個懶腰,「咪嗚」一聲。 我抱起它。 輕輕問:「你是蒙古人的貓嗎?老蒙對你好不好?」 它說:「咪嗚咪嗚。」 我問:「蒙古人餵你吃什麼?」 它在我手上擦擦頭。 我將它放回地毯上。 貝貝走過,「噓,琪琪!」她把我拉出書房,「你幹嗎?」她急出一頭汗,「你 敢到忽必烈的房去?當心他罵你。」 「他真那麼厲害?你們這麼怕他?」我不以為然。 「唉,誰怕他啊,」貝貝作個數鈔票狀,「怕經濟封鎖是真,他是咱們家長的眼 線,一打小報告,咱們倒霉,小剛與金髮女在一起走,給他去告狀,馬上回家告威, 嘿,多厲害!」 「真是個小人。」我說。 「說對了。」貝貝拍手。 我說:「我不信他自己沒行差踏錯過。」 「他呀!」貝貝以手覆額,「他生活像個和尚,天天晚上十點半上床,在外國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