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今夜星光燦爛 > 上一頁 返回 下一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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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他不響。 「你為什麼不跟她說明白呢?她會樂意為你轉變。」 「她?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辦法,想叫她為任何人轉變都很難。」 「這次她是為自己,毫無疑問。」我笑,「打扮古老點也不算錯,但我相信你不 是為了她那身打扮而對她反感。」 「自然不是,我不喜歡她不好學不向上。」 我想起芍葯說過,關於大學文憑的事。 「你嫌她而已,你娶她的時候,也知道她不是個博士。」 「可是那時她十九歲,十九歲的女孩子何必懂太多?現在她三十三歲,智力尚那 麼幼稚,說起世界大事、文學藝術,她一竅不通,還有,因為我們家有個好慵人,她 連家務也不懂,一天到晚就說想盡了辦法與我父母作對。」 我不語,現在我在聽陸大偉這面之詞了。 「其實老人家一句話,何必認真,我對她說過一千次,女兒跟兒子我一樣痛愛, 甚至沒有孩子,我們照樣過美滿的生活,她不相信我,現在又為不能生育而懊惱。她 嫁的是我,又不是我父母,管他們說些什ど?」 說的也很有理。 「你以為我喜歡深棕色皮膚的女孩子,愛上的士可沒有腦袋的那種?你錯了,那 個女孩子很有內容,人家是美術學生,很有氣質學識,我與她有交通,芍葯有她一半 那麼懂事,我就放心了。」 我深深為芍葯悲慘。 「你知道嗎?這些年來,芍葯連雜誌都不看,家中不訂報紙。」 「但是她讀我的小說。」我虛弱的抗議。 「你為我們做的事,我很感激你,」陸大偉說:「冰凍三尺,非翌日之寒,正如 你說,轉變外表多ど容易,但是內心是另外一件事,十多年了,我太清楚芍葯,要她 轉變,不是件易事,況且叫她那麼做,也對她不公平。」 我知道這件事是無可挽救了,芍葯白白熨了一個四百元的頭髮。 我也恁地天真,夫妻分手,哪裡就那麼簡單? 果然不久他倆就分居了。 芍葯並沒有再來找我,大概她知道我這個軍師自身不保,也不管用。 芍葯生活很好─她仍然穿漂亮衣裳、逛街、旅行、有空在股票行坐,據說也有男 朋友,換得很勤。 但是她沒有再來找我。 陸大偉給她兩層房子,一層住,一層收租,芍葯應該沒有什ど好怨了,心靈的創 傷....咱們獨身女人的心靈也受創傷,可是還得自己付房租,咱們的青春也浪費掉了, 而且有怨無路訴。 這是一個小家庭主婦的辛酸故事。 至於我們這些人,更加有訴之不盡的苦楚。 我一個女友說:「……什ど都不打緊,在我這裡喝了咖啡飲了啤酒看完電視才走 都不打緊,當我開的是俱樂部好了,可是他能不能自己帶枝牙膏來呢?」 脫下髒衣服待女友洗熨,而這些女孩子,一走到外頭,一樣萬打萬的賺月薪,自 己養活自己。 女人的命運。 極光仙子 一上飛機,我就後悔了,整整一年我為升學問題煩惱:港大、海外,海外、港大。 終於選中了溫哥華,考上哥倫比亞的建築系,一直以來,都彷彿心願已償,十分滿足 的樣子,但心裡卻害怕。怕離鄉別井,怕人生地疏,怕學業艱苦。 送飛機時母親紅了雙眼,我還能夠談笑風生地安慰她,姊姊塞給我一大疊中文報 章雜誌,說道:「下次看就得上唐人街買了。」我聽了心中打一個大突,唐人街!天 啊,我要離開家了。 飛機滑翔,升上啟德機場的上空,我蒼白著臉──應該留在香港的,龍床不及自 家的狗竇,治安儘管壞,交通儘管塞,木屋再多,空氣再壞也還是我的家,真是的── 毫不諱言,我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二十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放假除了打 網球,就只會周遊列國,不事生產,也許這也是父母鼓勵我上溫哥華的原因,我吞一 口涎沫,大不了回去。 回去?這是件大事,我回不去,男兒志在四方,自古有這個壓力。回去度假自然 是可以的,但放棄學業?張家盟,張家盟,我跟自己說:你可要放出勇氣來! 到了溫哥華三個月,入了學,一切都彷彿已上軌道,我的心去仍然煩躁。整整六 年,我要留在這裡整整六年。 晚上做夢一直看到咪咪的笑臉,我天天寫信給她,隔三天一個長途電話,甚至叫 她也一起來溫哥華。咪咪是一個好女孩子,她勸導我:「過了這段過渡時期便會好 的......你會習慣溫哥華的山明水秀……」 山明水秀!整個埠像小鎮:潔淨、空曠,怡人,清秀,可是這一切與我無關,我 想回家。 我想念聽慣的電台,常去的戲院:還有女朋友、最主要是咪咪,一切一切。 後來咪咪生氣了,她拒聽我電話。 也許她是對的,這裡十多萬華人都習慣了,為什麼獨獨我在呻吟呢? 大學設備這麼好,銀行裡家中寄來的存款這麼充足,即使寂寞一點又何妨?堂堂 男子漢大丈夫,竟怕起寂寞來,說出去像什麼呢?還想見人嗎? 放學後我開始往啤酒館裡泡,那裡很熱鬧,也有點溫馨,是單身漢的好去處。 酒館裡華人很多,有學生,有自認是功夫老師的一群,也有唐人街餐館的侍役。 我通常自斟自飲,找朋友難,我在香港時的合群作風不復見矣。 六年。 每當我想到六年二千多個日子,那種感覺像坐牢,不消說,功課在低潮心情影響 之下,只能攀到平平程度。 漸漸我學會了照顧自己:洗衣服到自助洗衣場,買礦泉水回宿舍喝,不愛吃飯堂 便找中國茶樓,頭髮長了找同學剪一剪。 在這裡,大部份人都是網球好手,我自認是球場英雄也無用武之地,香港的白馬 王子頓時變了販夫走卒,我非常替自己不值,然而也只好在怨聲載道中沉澱下來。 那日回校,發覺所做模型被同學剔去一角,非常憤怒,大發脾氣,取起球拍,將 其它模型全部打爛,同學嘩然,要通報教授,我豁出去,衝出課室,坐在園中,用手 掩住瞼,自覺已經失去控制,我怕自己精神崩潰。 「嘖嘖嘖。」 我沒有鬆開手。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嘖嘖嘖。」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女郎,褐色的皮膚,明亮的眼睛,頭髮挽一條馬尾,穿條 白色的裙子,蹲在我身邊,注視我,臉上一派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年紀約有三十出頭,微笑的眼角有細細皺紋,我卻並沒因此感動,我問她:「 你是誰?」沒好氣地。 「別問我是誰,」她操流利英語,「先問你自己為什麼因小事大發雷霆。」 「他們搞壞我的模型。」 「你把他們的模型也破壞無遺,他們也交不了功課。」 「記我大過,把我逐出學校好了。」我說。 「如果這是你所願,你幹嗎不乾脆退學呢?」她詫異地問。 我掩往臉,「我不敢。」 「嘿!」她冷笑一聲。 「你是誰?請勿騷擾我。」 「你叫張家盟,是不是?」她哄我,「來,我幫忙想個法子,你別氣餒。」 「我不要想法子。」 她笑,「你把心事告訴我,我幫你去修補那些模型。」 「你懂?」我看她一眼。 「你是高材生,你可以教我呀,」她聳聳肩,「兩個臭皮匠,或許可以湊成半個 諸葛亮。」 「你到底是誰?」我懷疑。 她眨眨眼,「神仙娘娘。」 我笑。 我與她到飯堂喝了杯咖啡,忽然之間,我把多月來的怨氣全部對她訴說,她默默 聆聽,很好耐心。 「對了,」我想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極光仙子。」她笑。 「見鬼。」我咕噥。 「來,闖禍胚,快來收拾殘局。」她把我拉進課室。 老實說,此刻我已深深為我的魯莽而後悔。 「怎麼收拾?」我絕望的問。 「拿出你的萬能膠水來。」她很有信心。 只見她這裡動動,那裡動動,一晃眼就收拾好一具,並且作出若干改動,使之比 原來的設計更加完美。 我目停口呆,不甘示弱,也快快修理,不到一會兒就將七八具模型修補好。 看表,原來已是晚上七時半,這幾個小時,過得好快。 「喂,你倒底是誰?」 「如果你感激我,以後就請你好好控制你自己。」 「喂,你也是本校的學生吧?」我說:「可能還高我幾年,老老實實的告訴我。」 「嗯,」她笑,「真相你遲早會知道。」 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她深深叮嚀,叫我不要自暴自棄。 那晚我第一次看到溫哥華的星空竟如此美麗。 星期六我出去放了一整天的風帆,回來曬得通紅,同學們在宿舍等我,「多謝」 我為他們修補模型,我更加慚愧了,只是訕笑。 同學們都說修補部份做得最好,他們連忙把藍圖也改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