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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亦舒 我反問:「你以為我會借阿拉伯人私奔?」 「想想你會得到的享受!」 我假裝貪心地大力吞一口涎沫。「私人的島嶼、噴射機、數百克拉鑽石,與皇親國戚做朋友……使我所有的敵人的眼睛掉出來!」 「不用說得這麼遠,湘雲,難道你不希望目前的生活可以提升一步?」 「你也知道我不會對你說謊,麗娜,當然,有許多個星期一的早晨,我發誓我願意將靈魂賣給魔鬼,如果他可以使我不必上班而有收入。」 「看,如果有人可以提供給你貴婦似的生活,每日早上十一點才起床,與丈夫吃過午飯,才去洗頭逛街喝下午茶,晚上接了丈夫赴宴……你會願意嗎?」 「據說那樣的生活,也是很悶的。」 「嘿!酸葡萄。」麗娜說:「我怎不見我兩個嫂嫂悶死。」 「而且我已經結婚,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道德淪亡,什麼樣的難關都可以為金錢克服。」 「麗娜,你太偏激,」我說:「我知道我同志安有一定的默契,我們是可以白頭偕老的,我們雖然吵吵鬧鬧,但這無損於大局。」 「是嗎,信心十足?」 「唔。」 她凝視我很久。「可是你目前的生活是這樣枯燥辛苦,與你小時候的憧憬完全不一樣。」 「沒法子,我們總得與現實妥協。」 「湘雲,別忘了我們是中小學同學,我很瞭解你的性格。」她問:「你確實不再要『更好的』?」 「所以我們是好朋友。來,別鑽牛角尖了,我要趕回家去與丈夫同聚。」 「好,我送你。」 「嘩,不用擠地鐵,太理想了。」 她說:「憑你這樣的人才,想過好一點的生活,也不是太難的。」 我笑問:「你願意拉皮條?」 「去你的!」 到家,楊志安在看報紙。 放下公事包,我就開始做家務,志安在一旁熟練的相幫。我們太有默契了。 我忽然轉頭問:「志安,我們就這樣勞碌一輩子?」 他說:「不會的,有一天我會發財。」 「怎麼發呢?」我有點懷疑。 「買些酵素回來擱飯中吃下去。」他吻我額頭。 「很渺茫的,」我笑。「沒有科學根據。」 「你跟陳麗娜喝茶去了?」 「是的,你怎麼知道?」 「每次見了那妖女回來,你總有類似的牢騷。」 「胡說,人家不是妖女。」 「不是才怪。飽食終日,無所事事,」志安不悅。「怎麼,又向你炫耀什麼?」 「什麼都沒有。」 「我不相信,遲早她會教壤你。」他總覺得我是個純潔的小人兒。 我忍不住笑。「來,吃完飯早些休息。」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趕出門去,是個下雨天。 毛毛雨已經多日,我都沒理會,傘重,天天帶進帶出非常麻煩,不起勁,天天賭雨不會變大。 今天輸了。 自地鐵站鑽出來,雨像落麵筋似,濺在地上雨花四射,要不是趕計程車,那風景是可觀的。 我聳聳肩,衝出去攔車子。 一個大漢自橫處殺出,大力撞開我,竄上唯一的空計程車。 我喃喃的咒罵:「中國就是這樣強的。」 快變落湯雞的時候,一輛黑色的平治滑停在我面前,司機推開了門。「湘雲!上來。」 我先聽到他叫我,心想今早交了老運,這會是誰呢?先上車再說。 我跳上車,司機遞上手帕,「擦擦頭髮,」他熱絡的說:「這種雨天,最容易著涼傷風。」 他是個英俊的年輕人,我發誓沒有見過他。 「志安好嗎,這傢伙,還是不送你上班?」他笑問。 顯然同我們是很熟的,只是我想不起在哪裡見過他,照說我們沒有什麼朋友,這樣出色的人物,應該不會忘記。 「他在九龍你在香港,也難怪,」他繼續說:「這一陣淡季,他的生意受不受影響?」 「慘澹經營,」我說:「可以辭的人都辭掉了,剩一個秘書,景氣再不起色,他就得扮女聲接聽電話了。」 年輕人哈哈大笑起來。 他平安將我送到公司,告訴我:「我就在你後面那層大廈辦公。」 「華美銀行?」 「是的,」他取出名片給我。「我看你並沒有記起來我是誰。」 我一臉尷尬。「對不起。」 「不要緊。」他向我揚揚手。 我看看名片:「何以祥,華美銀行財務部副總經理」唔!還是想不起來,這人會是誰。 中午麗娜打電話來。「出來吃中飯。」 「我最怕趕來趕去。」 「又吃飯盒子!」 我悠然答:「有什麼不好?何必端架子?在文華吃個三明治好滋味嗎?還不照樣同是天涯淪落人,中飯吃得再名貴也禁不住老闆的吆吆喝喝,最好不要做,像你大小姐,多帥。」 「你什麼都一套歪理,自得其樂。」 「唉呀,你想我該怎麼樣,哭呀?」我笑。 她忽然蠻不講理起來。「你有什麼資格這麼快樂?天天坐牢似的上班,累得賊死,回家還要服侍楊志安。」 「喂,我老闆找我,不說了。」我掛上電話。 麗娜的話令我三思,真的,有什麼好高興,難為我日日起早落夜,興致勃勃。嘿,這就是我過人之處,我聳聳肩,這就是我的性格。 下午她又打來。 「什麼事?」 「外頭有什麼新聞?」她問。 「喏,甲小姐同乙小姐終於吵翻了,眾人為了使她們的友誼永固,找丙小姐出來做中間人魯仲連,甲小姐仍然生氣,丙小姐又替自己不值,乙小姐未見聲張。」 「還有沒有別的?」 「沒有別的,圈子裡除了誰同誰吵架,一點鮮的都沒有。這群人太沒出息,誰都不會去拿個諾貝爾獎同來石破天驚一下。」 她補一句:「或是誰去嫁個酋長。」 我笑問:「經濟不景氣會不會間接減少離婚?大家都抱著得過且過之心……」 「你辦了移民沒有?」麗娜忽然想起來。 「花旗國公民,你消息太不靈通,各超級大國不接受申請移民已超過十二個月了。」 「美國好像沒有。」 「以咱們兩夫妻目前的收入狀況,恐怕連申請旅遊護照都沒資格,你開什麼玩笑。」 「可是這也並沒有影響你的心情,你仍然很快樂。」 「連我自己都奇怪。」我說。 「再見。」 「麗娜,你最近有點怪怪的。」 「我知道,生活太無聊。」 「運用那萬能的金錢,來消遣解悶呀。」 她不發一語,掛上電話。 我發了一陣子呆。 晚上同志安說:「我有種感覺,我同陳麗娜多年的感情與友誼,怕要告一段落。」是第六感。 「真的?這真要好好慶祝一下。」 「很可惜的事,」我白他一眼。「你少幸災樂禍。」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別再運用成語了,人家這麼說我同你,你有什麼感想?」 「我同你?我同你怎麼一樣?我同你是結髮夫妻!」 我不去回答他。 過一會兒聽他問:「你同陳女士怎麼了?」 「說話不再投機。」 「我一直奇怪你同她有什麼好說的。」 「她一直問我為啥那麼高興,咦,我總不能把我的痛苦印成招貼四周圍張揚呀。」 「於是你被得罪了,小女人。」 「你不幫我?」我睜大眼睛。」 「為這樣的小事同二十年老朋友鬧翻?男人才不會這樣。」 「你不是一直不喜歡陳麗娜?」 志安拍拍我肩膀。」但老朋友是老朋友。」 我覺得志安很高貴很正直,有一句說一句是他的特色,君子愛人以德,他不是縱容老婆至不可收拾然後轉頭棄之的男人。 我睡得很安樂,我的滿足感不是裝出來的。 第二天,我甫出地鐵站,那輛黑色的車子便駛近。 我上車,看著司機,問他:「我們到底在什麼地方見過?抑或從來沒有見過?」已經有拒人之意。 「見過的,」何以祥從容不迫地說:「在陳麗娜的生日派對中,你與志安同來,坐我們對面,說了半天的話。湘雲,你好斗膽,這麼健忘,又這麼凶巴巴!」 我漲紅面孔。是有這麼一次,麗娜二十九歲生日,把我們請去吃飯跳舞,當晚有許多新的朋友,香檳像水那樣地喝,每個人情緒都很高漲。 我說:「那是兩年前的事了。」 「兩年,」他感喟。「時間過得多麼快,那時你剛剛結婚。」 「對不起,剛才我太過分。」 「不要緊。如果我長得像個弔膀子的,也不能怪誰。」他苦惱地皺皺鼻子。 我笑。」這兩日都這麼巧?」 「不是巧,來接女朋友,她失約,索性改接朋友,我在這裡已經苦侯半小時。」 「誰那麼沒心肝?」我很替他不值。 「一個遲早要後悔的女人。」他說。 我點點頭。「我相信,現在好的男孩子不容易找。」 「湘雲,我覺得志安真好福氣。」 「你與我相識尚淺,未明所以,」我笑。「事實不是這樣的。」 「到了,湘雲,一會兒一起吃午飯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