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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亦舒 少梅答:「我很明白這個道理。」也只餘歎息。 「切記到了那邊,先好好休息一個月,然後開始新生活,明年才大展鴻圖不遲。」 少梅用手抹一把瞼,「姚永標夜夜失眠。」 「緊張嘛,那是必然的事。」 「孩子們卻很興奮,他們十分現實,喜新嫌舊。」 「要不要我來送飛璣?」 「不用了,場面混亂,無暇招呼。」 「還需要些什麼,我幫你辦。」 「都買得差不多了。」 「那你還有什麼難言之隱?」 簡少梅苦笑,「盡在不言中。」 劍虹把甜品吃掉。 「我媽聽見我要走,大吃一驚,對姚永標叫:『到了那邊沒傭人怎麼辦?』好似我一直享慣福,笑死人,我十二歲開始就替父親熨襯衫了。」 「老人健忘。」 少海說:「等我們老了,也盡量展示人類劣根性可好?」 「展覽給誰看,我們的子女才不要看。」 劍虹看看手錶。 少梅馬上會神,「上班去吧。」 簡少梅走的那日,劍虹正開會,她看看壁上大鐘,心中祝福:飛機起飛了,一路順風。 好友走了,難免恍然若失。 雖然說長途電話廉宜,到底也是一筆開銷,傳真方便,但是誰耐煩先長篇大論寫出來?漸漸一定疏遠。 一年後劍虹移民的目的地是溫哥華,一東一西,離多倫多有五小時航程,也不一定能時時飛去見面。 自去年開始,劍虹已開始把身邊的雜物送的送,丟的丟,留戀也沒法,孩子們第一雙小鞋子,歷年來積聚的雜誌書本,她自己大學時期的功課本子……都不再留存。 也根本不想添置新衣服新傢俱。 不知道那邊合不合用,免得老遠帶了去,擱著用不到。 心態是完全不一樣了。 散會後上司叫住她:「衛,你到底幾時走?」 「約明年八月左右。」 上司居然呼出一口氣,「要找人替你也難。」 「怎磨會。」 「你是我們可靠的副手。」 「舵手不變不就行了。」 上司只是苦笑,誰知道,說不定他已至遞了申請書。 有些人願意公開資料,有些人不肯多說,均無可厚非。 那日,劍虹很想與少梅說幾句,可是人家還在飛機上,無法聯絡。 成年後,劍虹很少掛念人,這次是例外。 少女時與男友分手,簡直心如刀割,哀哀哭泣,一日長如一年,她微笑,都過去了。 與少梅的感情又不一樣。 少梅是個好同事,肯幫人,熱心,但不多事,她手段疏爽,絕不佔人便宜,人又聰明,分析能力強,劍虹有事網與她商量,她這樣一走,劍虹怕會患自閉症。 第二天,劍虹聽見有人在公司裡議論簡少梅。 「兩夫妻不知有多少節儲。」最喜替人計算財產,結論卻永遠是憎人富貴嫌人貧。 「買掉公寓,恐怕籌得到兩三百萬吧。」 「那也不算什麼。」 「省吃省用,車子都沒有,平日乘地下鐵路,怕也剩不少吧。」 「嗤,這裡一元,那裡八角,弄不好了。」 劍虹咳嗽一聲。 但是那班人只朝她看一眼,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講人是非。 「住在哪一區?」有人問。 「當然不會是北約區,嘻嘻嘻。」 「哈哈哈,會不會掉頭就回來找工作?」 劍紅本想說一兩句公道話,後來一想,簡少梅又聽不到,不痛不癢,而她,她可是要朝夕對著這班惡人的,得罪了他們,有啥好處。 衡量輕重之後,衛劍虹放棄了正義感。 她大大的歎息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最後她聽到同事們說:「還有人要走呢。」 「有身份證的都走光了。」 「外國真有那麼好嗎?」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家又笑起來。 什麼都是笑柄,他人結婚、生子、移民,都是題材,直到他們也成為他人笑料。 可是一日離了他們,還真寂寞得要命。 簡少梅從來沒表示她是富女,眾人不知憑什麼硬是要逼她住到多倫多最豪華的地區去,且要因她做不到而恥笑她。 荒謬極點。 不住諷刺人的人,此刻也不過住在中下住宅區。 雙重標準之尤者也。 那日回到家,發覺李日誠在實驗一台微型電視機。 劍虹一開口便說:「還買這個?省點吧,將來可是要用錢的,七塊才算人家一元呢。」 李日誠被掃了興,沒好氣地說:「那你還吃不吃飯!睡不睡覺,不如都省省吧。」 劍虹本來還想開口,不知恁地,忽然氣餒,獨自回房休息。 就那樣悶了一個晚上。 呵離鄉別並的壓力非比尋常,李日誠開始表現得不耐煩,而她,她何嘗不一樣,從前,她可不理會對方的薪水花到什麼地方去,也從不問他要家用。 李家知道他們要走,十分詫異:「又沒有孩子,走來作甚?有下一代,還說是為他們打算,美加教育制度到底齊全些,空氣也好,適合孩子。」 劍虹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在本市住悶了,大可出來旅遊,一年半載後才回來不遲,何必連根拔起,需知無限江山,別時容易見時難。」 劍虹覺得他們的意見是好意見,只是不適合她。 「父母年紀大了,不希望你們遠遊。」 劍虹只得緩緩解釋:「本市什麼都貴得不像話了,漸漸住不起。」 「胡說,那麼多人還不都安居樂業。」 「可是,在本市過中下生後者,到了溫哥華,同樣費用,可以過中上生活。」 李老太太忽然厲聲說:「那是別人的地方,給你做皇后娘娘也不管用!」 劍虹立刻胄氣痛。 沉著、沉著,她同自己說,千萬要沉著。 連李日誠都說:「都快要走了,以後,至多一年見一次,隨便他們說什麼罷了。」 實在不便與李家的人鬧意氣。 最後,李家的姑奶奶說:「你們去了之後多拍些照片寄來,我們也會拍照給你們。」 這話好不熟悉,你們是你們,我們歸我們。 衛劍虹忽然想起她嫂子有一次說:「你們衛家都是臭脾氣。」 同樣地你們是你們,我們歸我們。 夫家娘家的人,都沒把衛劍虹當自己人,衛劍虹是外星人。 失敗?當然,一星期工作超過九十小時,根本沒有時間精力同家人聯絡感情,漸漸便成為陌路。 倒是公司裡的後生小明知道她喝咖啡只加一顆糖與三數滴牛奶。 她在等簡少梅打電話給她。 要在三天後才接到音訊,「把號碼寫一寫。」對方說。 三天便裝妥通訊系統,不算壞了。 「好想念你們。」 「我也是。」 「不適應新環境嗎?」 「還沒知道,震央尚未達到。」 劍虹駭笑。 「等你們來會合呢,快了吧,明年八月可是?」 劍虹說:「孩子們可喜歡那邊?」 「四點鐘天就漆黑,不習慣。」 「下雪沒有?」 「彤雲密佈。」 簡少梅的聲音很疲倦。 「替我問候尊夫,保重。」 電話喀一聲掛斷。 李日誠過來問:「是少梅?她怎麼說?」 「報個平安而已,沒說什麼。」 「身邊糧草充足,則一定漸漸會習慣。」 「多少才算充足?」 「兩幢房子,一自住一出租,兩筆現金,一收利息用一利疊利不動。」 「我的天!那我們還走不走?」 「我才不會過早擔心,待通行證出來再說吧。」 劍虹亦附和說:「不去,人家政府也不會逼我們上路。」 李日誠打開報紙,沉醉在副刊中。 衛劍虹也自覺得今天的憂慮今天已經足夠,歎口氣,且先回房去休息。 她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坐在風景怡人的公園裡,身邊有幾百隻覓食的鴨子,清風徐來,花香撲鼻,她卻一點也不快樂。 醒來,也不能解釋心情為何惡劣,走不走,全權在她,作出選擇之後,應當開心去應付新的環境,新的選擇才是。 但是她也知道離鄉別井的犧牲巨大,故此鬱鬱不樂。 李日誠看完報紙,進房來,看到妻子猶自怔怔地想心事,不禁動道:「不去亦可,去了回來,更加方便,你靠的是自己,何必理別人說些什麼,還有,無論怎樣,我支持你。」 劍虹露出一絲笑。 「明天又是另外一天。」李日誠向劍虹擠擠眼。 也許明天加拿大公署就寄移民護照來。 且留待明日再說吧。 鏡中花 吳儲新搬了新家。 三房兩廳,一個人住。 裝修好了,儲新一腳踏進去,就深深吸一口氣,呵,終於有一個像樣的家了。 他是一個拿獎學金的苦學生,沒有家庭背境,沒有人事關係,全靠實力,才在公司裡佔一席位。 今日,總算置下一個家。 儲新有絲自豪。 其中一間房間,被闢為書房。 除去書架子,就是一張書桌,案上放著私人電腦,儲新時常工作至深夜。 桌子上還有一面鏡子。 這面鏡子,是某一年,儲新在公司聖誕舞會中抽獎得來的禮物。 他一直將它放在案頭。 工作越來越忙,偶而抬頭,在鏡中看到自己,都幾乎有陌生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