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首頁 > 作家列表 > 亦舒 > 不要放棄春天 > 上一頁 返回 | |||||||||||||
字體大小 |
背景顏色 |
|
|||||||||||
第26頁 亦舒 我的兩隻手一直抖了整個下午,不能拿筆寫字,巴不得在那一剎那死去。 我沒有死,我拖到七點鐘才下班。 回到家中抽一枝煙,喝杯酒,才鎮靜下來。 希成真的知道怎麼殺傷我,他太能幹了。 但一切還是看我自己,如果自己堅定立場,什麼都不必怕。 千萬不能在這個關口軟弱,給他有機會可乘。 他看死我,連哄我都省下了,乾脆明刀明槍來佔便宜。也罷,七年夫妻,他看透了我好欺侮,我是他的戰俘,而如今我也看穿了他。 我寧可青燈古佛的過下半生。 現在不是放棄他之後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問題,而是只要能夠離開這個恐怖的男人,我就應慶祝新生。 我抬高頭,深深吸口氣,忽然之間內心通明。 還可以有更糟,我還年輕,我有力氣,我有前途。 希成在我身上的咒語在今晚八時十六分失效。 我終於恢復了自由身,以前只是形式,現在才是真實。 如釋重負。 我笑出聲來。按熄香煙。 往床上一倒,以後應該沒有夢了。 無夢也無歌。 急促的門鈴聲。 我警惕。別又是希成吧。 我連忙熄燈,假裝不在家。 那人按鈴按了良久,才走掉。 我睡著了。半年來第一次憩睡。 第二天看到門口一張紙條。 是滌明的字跡: "昨夜來訪,無人應門,閱字條後迅電我,免我掛念。" 我連忙把電話撥到滌明家去,無限歉意。 "滌明?" " 是。"他還沒睡醒," 昨夜玩得還高興?" "我沒有出去玩,我在家,我不敢開門,以為是希成。" " 怕希成?你不是一直等他回來?" "哪裡,那是以前,不怕你見笑,現在我思想搞通了。" " 真的?" 他笑。 "真的。" 我並不覺得好笑。 他懶洋洋的說," 你是個癡心人。" "但我並沒有發癡。" "昨夜是我。" 他說,"不必怕。" "為什麼不先打電話上來?" "電話不通,我以為你在跟誰訴衷情。" 我笑。 " 今晚上有空嗎?" " 你那女朋友呢?" "再說下去,我會以為你吃醋。" "我怎麼會吃你的醋?" 我說。 "我也知道你不會。" 他說得很惆悵。 "晚上見。" "八點鐘我到你家來。" "好的。" 我答應。 那日上班,彷怫心情略好,因為下班後可以出去消遣,光是工作而沒有娛樂的日子拖延太久了。 我剛有點心情,希成又似冤魂似的纏上來。 我問,"你來幹什麼?" "我是你丈夫。" 我微笑,"我有種感覺,十五年後,你仍會以此為榮。" " 你也不應引以為恥呀,至少我拿得出來,你有沒有過那種滿嘴金牙、落魄潦倒的前夫,一般陰魂不息,十五年後還想處處抓住前妻來榮耀自己?" 我又氣又好笑,"誰那麼倒霉嫁給那種男人?" " 嘿,你別說,他前妻來得個漂亮,來得個成功呢!" 我笑,"你是說,天下有比我更不幸的女人?" " 不足為外人道,那可憐的女人,就是我的女友。" " 那麼你應該對她好、補償她。" 我正顏的說。 " 破碎的心,無法彌補,誰叫她當年年幼無知,不帶眼識人?" 我加一句," 她到如今還是不帶眼識人。" " 人的命運是很奇怪的,錯了第一步以後,很難拔足。" 希成一本正經的說。 " 視人而定而已。" " 你別氣定神閒," 希成說" 等你再次想結婚時,你便知道辛苦----看清楚之後,人家已飛掉,匆匆的去抓一個,往往又是錯的。根本這世上錯的人多,對的人少,況且有品德的人早已兒孫滿堂,誰還在外頭泡?" 沒想到他說出這麼有道理的話來。 " 那我一輩子不結婚。" " 你會很寂寞。" 我苦笑。 " 嫁給滌明吧,他會對你好。" 我又不需他餵我吃哄我睡,凡事他幫不了我,對我好有什麼用?如果肯嫁他,七年前早選了他。 "不過你要容忍他那種溫吞水脾氣,十年不升一次職,獨自坐著對牢一日報紙四、五小時不發一言。" 我忍不住說,"人家現在也進步許多了。" "是嗎?他會送花給你?體貼得帶你到山頂去散步,你們會不會在風中擁吻?" 我笑出來,"希成,我案頭很多事要處理,你放過我,回去吧。" 他說,"讓我回來,我不會答應你永恆,但至少我與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不會虛渡。」 我搖搖頭,"你走吧。" " 滌明不算數,"他提醒我說,"七年前不會,七年後也不會。" "我知道。" 我說。 他走了。 我把頭伏在桌子上。 希成一番話把我終身的感情生活否定掉了。 真的。 有多少個女人為男人有外遇而同他離婚?鬧管鬧,還不是跟進跟出,只要他能幹,只要他可以養家。 又有多少個女人因男人悶而同他離婚?是藉口而已。男女分手,通常只有一個原因,便是因為那男人無能。 就是這麼簡單,而滌明正不是一個能幹的男人。 有本事的男人,無論私生活多荒唐,無論吃相多麼難看,總有女人容忍他。 這是個最最虛榮的社會. 我同滌明在晚上見面,就沒那麼起勁。 他問我,"真拒絕了希成?" 我點點頭," 思想于于搞通了。" "我有沒有希望?" 我輕輕搖頭。 " 在等更好的?" 我苦笑,"不是,只是不想再錯一次。" "跟我就是錯?" "滌明,一個人想什麼得什麼,謂之幸福,我要求的,你不能給我。" 他賭氣,"希成可以給你?" " 我們在一起,像瘋過一陣子,當時是開心的。" 他看看我,我把手按在他手上," 我不忍心騙你。" "你不屑騙我。" 我苦笑,每個人都是另外一個人的戰俘,正如希成不屑騙我,我也犯不著騙滌明。 "終於把我們兩人都甩掉了。" 他歎口氣。 以後我還得走我的路,遇見什麼不能預料,可能會再錯,可能會撞對。 而命運這件事是真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