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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頁 亦舒 「甄小姐,白天做工那麼辛苦,下班之後,總要找些有趣的事來做,否則會瘋掉。」 她說得對。 我就快要瘋了。 總得做些事來調劑精神。有些人喝酒,有些人吃煙,有些人泡的士可。只有我,除了偶然幻想太陽會得終久照進我的生命,簡直一點不良嗜好都沒有,生活苦悶,日積月累,真怕自己會崩潰。 茱迪說得對,我要向她學習。 從何學起?真是難題,我還可以出來去瘋嗎,還會有人請我去跳舞玩耍嗎。 報告打好拿進來,我查一查錯字,便交上去,用不用就隨她了。張太很有一點怪脾氣,她看不得有人閒著,有用應用,她愛叫人寫長篇大論的報告,寫好之後改十次,經過三個月,那篇完美的報告使束之高閣,沒了這件事,永不見天日。 開頭的時候大家都很困惑,久而久之,養成習慣,也不當是一回事,不過士氣差得不得了,因大家都分不清哪件工作是真正重要,哪件是張太叫我們做來尋開心的。 這是另外一件事。 我替那盆鈴蘭加了幾滴水。 不知它可以擺多久。 那個人會不會鼓起勇氣來約我? 那個人是誰?會不會是我一向傾慕的那種成熟,有一份好工作,對女人負責的男人? 每次我看到那樣的男人,心中都會想!我小時候也是一個標緻的女郎,為什麼從來沒遇到一個這麼好的男人? 後來不大想了。 因為泰半嫁得好男人的女人,隔了幾年也都不開心,也都離了婚,正如我說,看包裝怎麼可以真正認清楚一個人。 鈴蘭的香使我著迷。 五月,五月要到巴黎,搭火車去到近郊,者漫山遍野的花,一搭搭紫色、米白、淡黃、深深淺淺的紅,一層層,每一處都像印象派的風景畫。 愛煞了這樣的情景。 我坐在書桌前胡思亂想。 茱迪說:「這些信都過期,要即時答覆,還有,有兩個電話必需要覆,你看看。」 我完全不想做事。默默頭,呆坐。 逢人都會有心不在焉的時候。女人當然喜歡遐思,而男同事,在賭馬、炒金子,買賣股票上費的精神,恐怕比任何女同事都多。 我終於問:「茱迪,這盆花,是誰送來的?」 「花店吧。」 「你肯定?」 「是小明拿進來的。」小明是公司裡的後生。 「你去問小明,由怎麼樣的人送上來。」 「肯定是男人,這是什麼花?挺有趣。」 「去,去問小明。」 她出去一會兒,回來。 「小明說由一位很斯文的男士遞上來,不過那位男士是花店的夥計。」茱迪含笑說。 這丫頭在笑我。 「哪家花店?」 「沒有看清楚。」 早幾年收到神秘花束,不過是由它擺在書桌上,直至憔悴丟掉,無聲無息,誰去查究。 女人越老越貶值,到三十多歲的時候,再收到花,大概要感激流涕痛哭起來。 我再問:「真的沒有留意是哪家花店?」 「沒有。」茱迪不經意。 我捧著一杯熱可可,一邊暖手,一邊啜喝。 今天是不打算做什麼的了。 我在等下班。 有一位女友說上班好比坐牢,說得很對,每天八小時,而且還要穿戴整齊去坐。有成就時可以坐得很興奮,工作不滿意,當然坐得委曲。 我並不喜歡這份工作,也許是鼓起勇氣,找新職的時候,會不會? 有人在暗中注意我,我不可以令他失望,下班我要去剪個新髮型,訂數套新衣服。 越想越高興!忽然茱迪進來對我說:「電話。」她向我擠擠眼。 我立刻明白,取過聽筒:「喂。」 「好嗎?」是他。 我聲音從來沒有這麼愉快過,因為他對我已經不重要,「好得很,假期開心嗎,有什麼新計劃?」 他卻意外,「你呢,有沒有去什麼地方?」 「累都累壞,足足睡了一天。」 他不置信,他不相信這是我。他問:「下班有事?」 「有,」我爽快的拒絕他的施捨,「我要去購物裝扮自己。」 「那麼,再見。」 「再見。」我很樂意地掛上電話。 下班我尋找節目,逛遍名店,收穫甚豐,我忽然改變人生觀,別人不注意我,我也得看住我自己,為什麼?是為那盆鈴蘭? 說句笑,說不定哪位理想男士會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叫我去赴約,我不能一副倦相。 可惜夢醒得很快,正當我穿著新衣,換了新髮型跑進寫字樓,有一位後生模樣的男人已在等我。 茱迪同我說:「他說送錯了東西。」 「什麼東西?」我問。 那位來者問:「這位是不是大安洋行的賈小姐?」 「不是,」我說:「我們這裡是太安洋行,我是甄小姐。」 「送錯。果然是送錯,這位小姐有沒有見過一盆鈴蘭?」 「有,」我說:「在這裡。」 「對不起,我想取回去,我代表芬芳花店。」 我呆呆地,送錯了?原來一切都是場誤會。 「是這一盆嗎?」茱迪問。 「是的小姐,」他說:「還有兩封信,能否還給我?」他很焦急。 「我們買下它可以嗎,你另送一盆到那邊去。」茱迪說。 「小姐,只有這一盆。」他很為難。 「你取走吧。」我說,一併連信也還給他。 茶迪臉上露出很惋惜的樣子,旁觀者清,她看得出我是多麼喜歡這一盆鈴蘭,它給我帶來多少希望及鼓勵。 花店職員千恩萬謝的捧走那盆花。 茱迪與我都不再說什麼。 我聳聳肩,信我拆閱過,花我欣賞過,原來只是弄錯了,是送給另外一位小姐的。 有些人幸運,有些人不。 但我不會因此萎靡。我不會辜負新裝新髮型。我同茱迪說:「中午我們一起出去吃飯。」 誰知道,或許有新發現。 做夢的女人 她自然不叫美嫣、佩芳、月秋、艷琴、麗娟、麥芬、富珍、美蓉、蓓蕾、紫玉、君文。 雖然有一半中國血統,褐色眼珠黑色頭髮,她卻沒有中文名字,她叫貞節,姓麥士美倫。 她說得一口好粵語,朋友在她姓輿名中各取一字,叫她麥貞。 麥貞長得很漂亮,驟眼看似日本化樁品的月曆女郎,大眼睛、濃眉毛,雪白的面孔,融合東西方美女的精華。 男人曾然喜歡美麗的女人,雖然我是一個窮小子!只在大機構中做一份卑微的工作,但我愛美的心態,同一般公子哥兒沒有什麼不同。 不過公子哥昆可以立刻約會美女、開出名貴的房車,接她倆到遊艇上跳舞,我不能,我只有看的份兒。 不錯,她有車子,一部很大的開蓬跑車。 她邀我上車。 她把車子倒退,一不小心,撞到牆角,卡拉一聲、尾燈一定全部碎掉。 我嚇一跳,這種車修理起來,非同小可,但轉頭看看她,她卻一點不在乎,非常悠然,將車子掉頭而去。 她是千金小姐嗎,氣質上似乎還差一點點,不過排場很接近,也許,也許她父親是暴發戶。 我老闆說的,一個人在積聚到三五七百萬的時候,特別喜歡炫耀財富,到真的富甲一市,把一億幾千萬隨手捐出作慈善用途時,又不肯認有錢了。 許多許多富翁,穿著普通,排場亦平凡,真人不露相,好不深沉。 但對於這樣的年輕女孩子,又能要求些什麼? 她把車子駛得飛快,在山上兜風。 初夏的風尚有涼意,拍面而來,輕快舒暢,身邊又有美女,我多希望我的敵人可以在此刻看到我。 最後她向我要電話號碼,我寫給她。 「我們或許可以做一個朋友。」她側著頭說。 我點點頭。 「當然,你窮,你沒有錢,」她略為誇張的揚看手,「不過不要緊,父親很開通,他不會介意。」 我莞爾,向她道別。 她說話無異是魯莽一點,但不失可愛。 沒想過會接到她的電話. 「我是貞節,記得嗎。」 當然記得。 「要不要出來跳舞?我請客,別擔心錢。」 她特別重視錢。 「我不喜歡跳舞,咱們聊天喫茶,好嗎。」 「聊天,談什麼?」 「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喜歡。」 「也好。」她有點遲疑,彷彿已經很久沒有同人談天。 「我來接你。」 「不不,我自己開車出來。」 這次,她的車子是蛋黃色的意大利牌子,時速可以在廿秒鐘內增至一百二十公里。 她喜歡開車,開得快,開得好。 她打扮得極之考究,那種時髦的裙子動輒要三五千一件。 在咖啡室,她告訴我,她父親有貴族血統,德國某大公爵,正是她父親的表伯公,所以算起來,她亦是藍血人。 她自幼在倫敦長大,家裡面有十五間房間,位置在麗晶公園,「時常看見皇族進進出出,好幾次他們也朝我看,大抵是覺得我長得漂亮吧。」 她父親很富有,在馬來亞有橡膠園、在瑞士有藥廠、在南非有鑽石礦,在印度有茶莊什麼生意都做,三藩市與巴黎都有別墅。 「他很生我氣哪,」麥貞說:「我不肯好好讀書、本來想我讀醫,我考取牛津大學,管家褓姆園丁都說我了不起,但是我嫌牛津大學太悶氣,於是叫他們保留學位,遲些再入學,說不定明年我會考慮讀史丹福,現在華裔美國人從政的前途很好,或許我會讀政治,在三十五歲前入主白官,你說好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