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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她是一個說故事的人,與報上以第一人稱日日絮絮地與讀老細語的寫作人沒有什麼分別。 只不過我是她唯一的傾訴對象。 「父親說我的婚禮要最豪華、最盛大、最熱鬧,在所不計,必定要把它攪起來。」 「會不會邀請我?」我問。 「當然,當然。」 「謝謝你看得起我。」 「我們是朋友,不是嗎。」她神氣活現的說。 「是。」 「怕只怕官客名單上漏掉一個半個名字,就得罪人。」 「已經決定要結婚?」 「還沒有,我不肯結婚,我想做事業,玩也玩夠,也該做點事。」 「要向哪一行進軍?」 「有兩方面值得動腦筋,開精品店我是不幹的,無聊。我想辦一家女子儀態大學,專門讓中學女生學法文、時事、以及生活講究的一面。還有,在離島辦健美營,專幫愛美女士減肥做運動,同時好好休息及享受陽光空氣。你說好不好?」 我點點頭。 「錢不是問題,父親會資助我。」 我仍然津津有味的聽著,這兩個主意實在不錯,都是外國極流行的生意經,如果我有銅鈿,我也會支持她。 「所以暫時還是不結婚的好。」她拍拍手。 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孩子,又這麼年輕,她所說的一切囈語,很可能在明天,就可以變為真人真事。 誰敢譏笑她,誰敢者不起她? 「父親說,他總共就生我一個孩子,要什麼給什麼,天上月亮也搞給我,我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缺乏安全感。」她擺擺頭,「我身邊從來沒斷過男孩子,他們也對我千依百順。像你,你不見得對別人這麼好,是不是?」 這話倒是真的,我暗暗舒日氣。 在一個下大雨的週末晚上,貞節麥士美倫的氣球爆了。 她提看兩隻衣箱站在我門日,渾身酒味。 「怎麼了?」 她一手推開我,把衣箱踢進我屋子裡,箱蓋的開關彈開,抖出綾羅綢緞紗絹,金光閃閃七彩繽紛,軟洋洋地伸展在地板上。 她打一個酒噎。「我什麼都沒有,只得十箱衣裳。」 我問:「你的車子呢。」 「都被他們要回去了。」頹然坐在衣堆中。 我拉她起來,她醉了,不願動。 「有話慢慢說。」 「傻小子,你懂什麼。」她瞇著眼睛說:「我騙你,你知道嗎。」 我冷靜的說:「我不覺得。」, 「我沒有父親,沒有母親,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我騙你。」 「那豈非同我一樣。」 「我一直做夢,編了故事亂講,我神經有毛病,你看不出來?」她抓著我手臂逼切的問。 「我們都有不妥的地方。」 「我靠男人的施捨渡日,各式各樣的男人,有些大肚腩,有些鑲金牙,有些變態、有些自鄉下來,我……」她哭了。 我把她緊緊擁入懷中。 她號淘大哭。 一邊大聲地喊出來:「我什麼都沒有,一無所有,我是只可憐蟲,渣滓。」聲嘶力竭。 我拍打著她的背部!喃喃的說:「不打緊,沒有關係,我們有辦法活下去,一定有。」 「我回不去了,他把我趕出來,不要再看見我,對我膩了,就那樣子叫我走。」 我把她抱到床上去,替她蓋上被褥。 她還在哭。 不要緊,許多不開心的小孩也都這樣,一邊哭一邊睡,明天又是另外一日。 怕什麼。生命是很頑強的,倒下來一下子就爬起身,拍拍雙手,什麼事都沒有。 我並不替麥貞擔心。 只是如今她的秘密已經「拆穿」,她為著面子,可能結束我們之間的一段友誼。 我太息一聲,我願意永永遠遠聆聽她所說的一切。 第二天她比我更早起來,在喝咖啡。 我打著呵欠,作若無其事狀。「好嗎?」 「好。」她很沉著。 晨曦照在她沒有化糙的臉上,到底還年輕仙只顯得清爽。不過這樣的好日子不會長了,她要早作打算。 過半晌她問我:「為什麼容忍我?」 「因為我不覺得我在忍你。」 「你喜歡我?」 「自然。」 「謝謝你。」她很滿足。 「如果你不介意,你可以住在這裡,直至……你傷痕痊癒。」 「我有受傷嗎,」她向我眨眨眼睛,「誰說的?」 「你嫌這裡狹窄?」 「不,不是地方,而是我自己。我不適合過你這種生活。」 她這麼坦白,使我震驚。 「我有我的不如意,有時我的情緒非常低落,這我承認,但我還是不願意過粗茶淡飯的生活。」 這就無話好說了,我啞口無言。 「對不起。」 我聳聳肩。「你有你的選擇。」 她吸進一口氣,「你知道嗎,巴哈馬珊瑚群島的首都叫那騷,其餘幾個島叫自由港、亞巴可斯、比密尼,愛蘇馬斯、安德羅斯及意路賽拉。這是我旅遊的下一站,那裡的風光如天堂一般,我會整天躺在白色的細沙灘上,觀望紫色的天堂,聽貝殼中的歌聲。」 我默默頭。 「回來再與你聯絡。」 她挽起衣箱,走到大門日。 「祝我幸運。」她說。 我沒開口。 她歎口氣,「你懂什麼,嗯?」然後轉身離去。 每個人都有權做夢,麥貞緊抓著這個權利不放。 我不是不懂,我只是沒有能力幫她。 我心痛。 她高跟鞋的聲音在走廊敲響,引起回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