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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頁 亦舒 一紅說;「算了,十多年來證實了一件事,我們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我們。」 「那也不值什麼。」一青歎口氣,「一民喜歡她不就行了。」 「你覺得一民喜歡她嗎?」 「有什麼事,他准幫著她把你我攆出屋內。」 「一民是個懦夫,從頭到尾不曉得爭取。」 一青對大哥也沒好感。 有趟子她在家找一雙獍皮平跟鞋,每間房間的床底都找上千百遍,問完又問,沒有人見過。 終於母親暗示是鍾小姐穿走了。 一青氣結,同一民說:「穿走不要緊,說一聲,免我浪費時間混找。」 誰知一民冷冷說:「你有那麼多,少一雙有什麼關係。」 一青一聽就呆住了。 這是什麼話! 把人家的東西占為已有,不問自取,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倒轉胡來黑白講,怪受害人小器! 這個人還能理喻?還有什麼兄妹之情,一葉知秋,從此不必多說。 所以一青從來不理一民的事。 此刻她感慨萬千,「真沒想到當初穿走人家舊鞋的小女生今日可抖起來了。」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寧欺白鬚翁,莫欺少年窮。」 一青仍然說:「這個社會充滿傳奇,這樣一個女孩子如何抖起來的,真令人敬畏。」 「你我在這十多年間也進步不少呀。」 但是季家姐妹是一步步向前走的,安步就班,小心翼翼,終於走到今天地步,她大氣都不敢透一口,不要說是追跑趕跳碰了。 一青說:「弄得不好,她就是我上司的太座。」 一紅笑,「千萬不要到大學去任職。」 當下兩姐妹盤點一下數目,房子賣掉了,兩人可分多少。 這是她們祖母近半個世紀來的財產。 老人家生前鐵石心腸,無論哪個子孫有急用,硬是佯裝不知,隨得他們去張羅。 一青一紅倒是從來沒聽父母抱怨過,隨得老太太獨門獨戶過日子。 只有一次,一紅聽父親說:「放心,她不會捐給慈善機關。」 果然沒有。 季家不是大家庭,人口再簡單沒有,但不知恁地,只要有人就有紛爭。 一青老覺得兩姐妹隨便哪個一結婚,感情也勢必疏遠。 大嫂老在背後抱怨季家有兩個老姑婆,專門虎視眈眈等分家產。 一紅說:「這下子她一定氣得不能言語。」 「要不要撥一筆款子出來給兩個孩子? 一青說:「我願意負責大侄的大學學費。」 「我出老二那份。」 「沒有用,她一樣要怪祖母偏心。」 一紅不說話,早幾年她也有男朋友,來往經年,覺得非常投機,於是進一步打聽人家家庭狀況,一查之下,心涼了半截,從此疏遠。 原來那位先生有一個已婚姐姐,不做事,與丈夫及兩個孩子同住娘家,從來沒打算過自立門戶,一紅不願意同這樣的人家發展下去,她也是個厲害腳色,那家的人力物力分明已叫女兒霸盡,再也沒有資源騰得出給兒子,那樣偏心,怎麼做他們的媳婦? 一紅並不想急急嫁人。 一青說:「最好夫家各人都有一定文化水準,一切煩惱都來自國民教育水平低落,讀書少,心胸窄,什麼奇形怪狀的事都做得出來。」 第二天晚上,季家三兄妹還是見了面。 大家嘻嘻哈哈,唯唯諾諾,誠懇地說著虛偽話,反正只是三兩個小時的事,不會太吃力。 一民臉色總是黑亮黑亮,兩個孩子像他多一點,倒並不如大搜所希望的象姑姑。 他努力抽煙,沉默寡言。 大嫂看著一紅身上的襯衫,「很好看。」 一紅心想,閣下倒是甘心數十年來一事無成,也不尋些副業做做,幫補家用,免得一家寒酸相。 凡事開頭難,做做就會出身,不願意熬,始終一事無成。 大嫂像是很看得開,「房子好價錢。」 一青承認,「是,走了運了,兩干四百多一尺出手。」 「雖說是小單位,也七個位數字,兩位發了注小財。」 「我們打算在溫哥華置公寓,侄兒請隨時過來,住下讀書。」 大嫂卻說:「他們打算去美國,我在美國有親戚,況且,加拿大事事跟美國,不過是美國一個州罷了。」 一紅還想說什麼,被一青一個眼色制止。 一青並不想與大嫂討論國際大事,即使有感想,她也還不致於要在此地發表。 一紅開始明白為什麼祖母要賭氣。 吃到甜品,一民見到熟人,到隔壁檯子去打招呼,大嫂忽然對一紅說:「最近一兩天,老有個女人打電話來找季一民。」 一紅一怔,到底血濃於水,有什麼事,還是同自己親人說。 她笑答:「一民是老實人。」 「那個女的,會不會是那個女的?」 那麼曖昧的一句話,一青還是聽懂了。 「你是指一民從前那個女朋友?」 大嫂點點頭。 「不會的,」一紅不加思索的說:「你放心,人家再也不會來煩一民,人家沒有那麼空。」 大嫂狐疑地上上下下打量一紅,「你怎麼知道,你同她有聯絡?」 紅小心翼翼地說:「我也只不過是憑猜想,過去已經過去,十多年了,一民又不是才貌雙全,腰纏萬貫。」 大嫂點點頭。 「那位打電話來的女士,恐怕只是人壽保險經紀之類。」 「哎唷,說到人壽保險,你不知你大哥有多蠢,他竟然……」 一紅心想,一民當然蠢,不蠢,怎麼會同一個這樣的女人無聲無息地過活,只有愚婦才抱怨夫蠢。 一紅唯唯諾諾。 大嫂繼續訴苦:丈夫又蠢又鈍,孩子頑劣不堪,似她這個如花美眷,不知如何恁地命苦,一頭栽在這個可怕的家裡,白吃白喝就浪費了一生。 散了席,一紅不表示什麼。 一青卻說:「大嫂這樣子悶下去會生瘤。」 「不會的,她有娘家,坐下來十六圈麻將一搓,渾忘煩惱。」 「她擔心什麼?」 「什麼都不用擔心,沒有人會去騷擾一民。」 「我相信你的判斷。」 回到酒店,一紅脫下襯衫掛好。 騷擾一民?誰有那麼空,事過情遷,人家早已不是吳下阿蒙。 一青說,「你說,假如一民當年娶了鍾小姐,會有什麼結局?」 一紅不去回答她,只是說:「你為什麼不問季一青假如嫁了徐繼林,會有什麼結局。」 一青不出聲。 「誰不經過幾次失敗的戀愛,有些人爬得起來,有些人沒爬起來。」 一青問一紅:「我爬起來沒有?」 「你?一方面有,另一方面沒有,工作上你做得很好,感情上你不敢再作嘗試。」 一紅說得再正確沒有,一青低下了頭。 假使當初嫁了徐繼林,會有什麼樣的結局? 不久之前,一青無意中在街上碰到繼林,他結了婚,帶著孩子。 一青身不由主地迎上去。 繼林看見了她,立刻笑說:「一青,這是我女兒露意斯。」 那一歲左右的小女孩長得似小安琪兒,親暱地笑起來,一青淚盈於睫,這孩子險些兒便是她同繼林的孩子,只差那麼一點點。 她與徐繼林原本是可以結婚生子的。 為著什麼分手? 不必細訴理由,籠統說來,還不是沒有緣分。 轉剎那,一青知道繼林心酸,繼林也知道一青心酸。 一青說:「每逢絕早起來,聞到空氣中些微寒意,就回憶到當年與繼林結伴去上課的情形,兩個人都那麼年輕,真正似春日游,杏花吹滿頭。一紅,我真不明白,那樣好的日子都會過去,而且當年也並不珍惜。」 至今一青的心尚緩緩牽動。 「錯過了那樣的姻緣,以後就不可能結婚了。」 「不要灰心。」 「許多朋友告訴我,在街上碰到前頭人,只覺他猥瑣得難以形容:肥胖、禿頭、無業……根本不相信從前曾經喜歡過他,我情願徐繼林也是那樣。」 偏偏徐繼林是那麼爭氣,官越做越高,一派雍容,外表與內涵都不住進步,真令人難忘。 很難找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不到三天,公寓已售出了,款項也已存入戶口,兩姐妹於是很樂意地把不如意的心事暫攏一邊。 事情已辦妥,要打道回府了。 進溫哥華海關什麼都要打稅,兩姐妹也沒有買太多的東西,兩個人都申請到停薪留職,不久將來要打道回府的。 計劃這樣周詳,可惜無人共享,一青一紅至今還是獨身。 又一次經過那著名的商場,一青一紅被人叫住。 「季小姐,兩位季小姐。」 兩人定睛一看,發覺是上次那位售貨員追出來。 她笑道:「兩位季小姐,張太太有東西交給你們。」 真巧,她們第二天就要回去了。 進得店堂,售貨員取出一隻大紙袋,「兩位,張太太說小小禮物,不成敬意。」 「這怎麼好意思!」 「張太太說謝謝兩位欣賞她的設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