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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頁 亦舒 難怪小彤生氣,今季不知恁地,件件夏裝都露出手臂,小小蝴蝶袖十分嬌悄,但是小彤偏偏不合穿,因此又鉤起心事。 算了,忍耐一下吧,反正她虧欠她,一定要忍耐。 林彤出來挑釁地問姐姐:「你為什麼逆來順受,為何任我放肆,為什麼不罵我?」 林丹吁出一口氣。 「說呀,」林形逼問:「說。」 「一點點小事,何用計較,我看你有點累,去休息一會兒,晚上還要看電影。」 林彤這才回房,重重關上門。 林丹站在窗前,發了好一會兒呆。 每隔一兩天就得無理取鬧,為一點點小事發一頓牢騷,拿姐姐出氣。 林丹已經習慣了。 習慣?是,這十多年來,林丹過的就是這種日子。 同外表現象有很大很大的差別吧,不足為外人道。 朋友問過林丹:「你堅決不同林彤爭?」 林丹搖搖頭,「讓予她也就是了。」 「即使是你至愛之物?」 「我至愛的,便是這唯一的妹妹。」 「未必吧,將來的伴侶,才是你至愛。」朋友笑。 林丹也笑,苦澀在心底。 現代人流行遲婚,所以兩姐妹可以推尚未到適婚年齡,言之過早。 不過找對象始終是一件大事,林丹不著急自己,也著急妹妹。 剛在冥想,林彤自房內出來,發聲向姐姐道歉:「對不起。」 林丹轉過身子,補上一個笑,「生活真悶,是不是?」 林彤點一點頭,「一到週末,無所適從,我們真不算活躍了,你試試撥電話,十室九空,都泡在外頭。家只是用來淋浴睡覺的,哪有人像我們,成天孵在家中,開頭只是看書聽音樂,再過幾年,說不定就養貓打毛線。」 「別這麼悲觀。」 「都沒有人來約。」林彤歎口氣。 林丹改正妹妹:「都沒有好的人來約。」 當下兩姐妹言歸於好。 不止一次,林丹考慮過搬出去住,把父母遺下的公寓讓給妹妹,不上一次,她打消原意,因為林彤總有辦法哄得她回心轉意,姐妹倆一直活在愛恨交織的關係裡。 林丹不大喜歡看電影,坐在黑暗裡沒意思,散場後踏出戲院面對光明一剎那尤其是考驗,日常生活中的煩惱那裡躲得開。 林彤卻總希望往外跑,拉著姐姐作陪客。 她們看的是下午場,在門口林丹碰見熟人,寒暄幾句,便各自歸座。 林彤問:「那位穿白襯衫及卡其褲的男生是誰?」 林丹茫然:「我不認識他,是小陳小王的朋友或親戚吧。」 暑期,不知多少留學生游來探親訪友,人口流動性特別大,認識新朋友的機會也多一點。 「你肯定不認識他?」林彤笑問。 「不。」 林彤反而說:「好極了。」 電影開場,是一部笑片,觀眾反應熱烈,林丹自幼不愛笑,完全沒有共鳴,只覺無聊。 林彤在一邊卻笑得前仰後合,林丹為妹妹的天真會心微笑。 從不與妹妹爭的林丹,似乎把笑的專利都讓給妹妹了。 散場後,不知恁地,在大堂門口又碰到小王小陳同一班人馬。 小陳是林丹同科同事,看見她剛來,連忙拉住說:「讓我們去喝杯冰茶涼快涼快。」 林丹連忙用目光徵詢妹妹意見,林彤點點頭。 林丹要到這個時候才看見妹妹口中那位白襯衫卡其褲的年輕人。 他的確瀟灑。 身裁適中,五官端正,有一雙明亮的眼睛,態度溫文,最特別之處是那股悠然的氣質,很普通的平頂頭以及樸素的衣裳,配他就顯得與眾不同。 擾攘半晌,方在咖啡座找到位子,小陳才介紹道:「周幸生,我表弟,應聘回來在大學教書,下個月開課。」 林丹最關心面前的冰淇淋,向周君點一點便作數。 喝完茶,說聲後會有期,並無下文。 過了週末,林丹回到公司,攤開報紙,叫杯紅茶,松一大口氣。 沒有工作,困在家中,可真怎麼辦,貼了錢都要來做。否則的話,天天找節目,那還不累死。 一早,第一個過來敲門的是小陳。 「請進。」林丹抬起頭來,「有何貴幹?」 他笑嘻嘻,搔搔頭,坐在林丹對面,不說話。 林丹大奇,她與他已是三年同事,兄弟姐妹一樣,於是問:「賢兄,你我之間,還有什麼話是不能說的?」 小陳終於問:「你記得周幸生?」 「誰?」 「戲院門口那位仁兄。」 「呵,你表弟。」確是出色人物。 「他向我拿你的電話號碼,所以我來徵求你的同意。」 林丹一怔,隨即把電話機往前一椎,「號碼就在下邊。」 「嘖嘖嘖,別太吝嗇,人家要的是閣下香閨的密碼。」 「有什麼事是不能在辦公時間說的?」 「嘿,口氣噴死人,小姐,像我兄弟這一號人物,手快有,手慢無。」 林丹啼笑皆非,「你是叫我好自為之?」 「誠然。」 「小陳,九點鐘已過,辦公時間開始。」 「好好好,我讓他先打到公司來。」小陳揚起手表示投降。 他走了以後,林丹合上報紙,發呆。 是小彤先看見他的。 不過,也許人家也先看見小彤,小陳想必已經告訴他,她們姐妹倆合住。 林丹放下半顆心。 成年後她厭惡競爭,所以對一切球戲及棋戲沒有興趣。不要說是妹妹,就算是不相識的旁人,她也不會同她爭一個男生。 要爭才有,太沒味道。 中午,接待員報告說:「林小姐,令妹來看你。」 林彤?這個時候她來幹什麼,兩姐妹的辦公室差十五分鐘的車程,莫非是順道經過? 林丹迎出去。 小彤心情甚好,「一起吃飯如何,我訂了位子。」 林丹總是覺得不止這樣簡單。 果然,林彤四周圍餚了餚,「小陳呢,叫他一起去,前天他請喝茶,今天我們回禮。」 林丹即刻明白了。 其實小彤可以直截同她講,何必轉彎抹角,但林丹並不計較,她當下使人把小陳請過來,小陳大方地欣然赴約。 席間林彤的話題漸漸涉及周君。 小陳看林丹一眼,不禁有點洋洋得意,刻意把周君的優點標榜出來:家世人品固然不在話下,學品件情更是一流,少年時因發奮向學,所以還沒有親密女友云云。 林彤在散席之前,已經把電話地址報上。 小陳抽空向林丹蔑蔑嘴示威。 這老小子,林丹想,所以說男人不能寵。 時間一到,林彤見目的已經達到,二話不說,站起來就走。 林丹雖然一早已習慣她這種態度,內心仍然落落。 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小彤對她便一直這樣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可用則用,無用則怨,根本不顧及姐姐的自尊心。 但是每當小彤過火到一定程度,林丹忍無可忍,決定豁出去的時候,她又會過來說聲對不起。 就這樣一鬆一緊,一緊一鬆,林彤玩弄姐姐。 她認為姐姐應當怕她。 因為姐姐曾經對不起她。這是姐妹倆的一個秘密。 回辦公室途中,林丹忍不仕問:「周君倒底向誰要電話?」 小陳笑答:「他向我要林家的電話。」 林丹看他一眼,即時表明立場,「他找的一定是林彤,你覺得林彤怎麼樣?」 小陳問:「你要聽老實話?!」 林丹笑,「我不知你竟是老實人,失敬失敬。」 「林彤比你漂亮,但是有一股驕矜之氣,我不知別人看法如何,我本人最怕女性矯情。」 林丹瞪起雙眼,「你膽敢大肆批評我妹妹,去去去!」 該日林彤有事晚同來,一進門便問:「有沒有人找我?」 林丹搖搖頭。 沒這麼快。 明天差不多了。 第二天,林丹在辦公室接到周幸生的問候。 然後他非常含蓄有禮的說:「我有一位大叔,家中收藏若干百石老人的作品,你若有興趣,可以約一個時間去看看。」 周君都向小陳打聽過了。 小陳告訴他,林丹中午有空,老是往集古齋鑽。 林丹當時不慌不忙的答:「最近我要出差,忙到極點,所以,」她停一停,「要勞煩妹妹看家。」林丹覺得這句話的技巧極高,既表明心跡,又暗示妹妹有空。 對方頓了一頓,「我過一些時候再打來。」 他不是找林彤。 事情已經很明顯。 一連三晚,林彤都有點失落,林丹愛莫能助。 小陳也不放過她。 一日問她:「你要出差?到津巴布韋的分公司去?怎麼這裡沒有人知道。」 「看,」林丹光火,「我有說謊自由,我有交友自由,與人無尤。」 小陳給嚇一大跳,想想果然如是,連忙躲起來。 林丹十分苦惱。 而雨季又來了。 濕漉漉的空氣,水汪汪的人,下班林丹獨嚮往酒吧喝一杯擋擋潮濕。 才脫下雨衣,就聽見有人問:「好嗎?」 是老周。 真不巧,早曉得不來這一家。 一抬頭看見小陳正對著她笑,林丹才知道有人跟蹤她。 林丹不得不大方地問:「大學生活如何?」 周君笑,一時說不出話來,那股神情實在很可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