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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亦舒 王耘卻不這麼想。 同一幢別墅,同一個師父,才隔了一年,已是百年身,離婚手續把他搞得焦頭爛額,馬桂芳聘了律師同他打官司,房子車子傢俬雜物統統歸她,王耘連工作都辭掉,放棄了護照,前來投奔於教授。 幸虧于先生見義勇為,替他找到教席。 他見到了小師妹。 雪珊更加出色了,見了他,伸出手來,不卑不亢的與他一握,就好像第1次見他一樣,略見生疏,但是笑容甜美,足使觀者忘憂。 王耘的希望在該剎那幻滅。 少女如玉,他無意出醜,還是正正經經使工作上了軌道再說吧。 王耘若知道雪珊心中想什麼,會傷痛欲絕。 雪珊同表姐說:「在街上我不會認得他。」 王耘臉色棕黑,似敷著薄薄一層污垢,非肥皂清水可以洗得淨,頭髮白多了,滿腹心事,澀於言笑,活力似捨他而去。 雪珊說:「看上去很老。」 「他有多大?」 「從未問這。」 「他一定吃了苦。」 「非常非常憔悴。」 「現住你們家?」 「不,搬到大學宿舍去了。」 「不再回美國?」 「我想不會吧。」 「有沒有約會你?」 雪珊答:「他很會做人,過去的已經過去,他問我有無空去看畫展,我說對藝術沒興趣。」 「你昨日陪都爾斯張去看嶺南派國畫。」 「那是都爾斯!」 「呵對不起。」表姐笑。 「明天晚上我們去跳舞,你要不要來?」 「雪珊,你不再給王耘機會?」 雪珊訝異地說:「他那裡有時間?三四十歲的人了,一切需要從頭開始,誰好意思去打擾他?」 說完之後,雪珊略帶歉意的笑了。 姊妹 星期六下午一點半,寫字樓裡只剩下楚君一個人。本來她還不知道同事都散清了,是辦公室助理小明告訴她的。 「楚小姐,」小明說,「有一位先生找麥可姖」。 楚君抬起頭來,「她的辦公室在那一邊。」 「麥小姐今早根本就沒有回來。」 「她的秘書呢?」 「都走了,」小明說「整個寫字樓只剩我同你,楚小姐。」 楚君抬起頭來一看,可不是,已經一點半。 小明若不是等她離去好關門,相信也已經走掉。 「你同那位客人說,我們已經打烊。」 「是。」小明退出去。 楚君不想惹麻煩,雖說是同一間公司,黨 不止三五組。你幫人,人卻以為你搶生意。尤其是麥可姖。氣勢與外形都似一隻花豹,唉唷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楚君收拾文件,取過外套,準備下班。 偌大的寫字樓,一個人也沒有,倒也難得。以往總有些趕功夫的同事留下來。 她一路走,一路穿外套,有一隻袖子套不進去。忽然有人幫她把方領提一提,楚君便說:「謝謝你,小明。」 那人笑。 楚君一轉身,發覺身後是個陌生人。 她一驚,連忙叫「小明,小明。」 小明走過來:「楚小姐,就是這位先生找麥可姖。」 那人文質彬彬地取出名片,交給楚君。 楚君且不忙看他姓名,只說:「可蘊今天沒上班。」 那人有點無奈:「我又沒有她家中號碼。」 楚君仍然一副事不關己,己不勞心的樣子。 那人又說:「我只留一個周未,星期一一早就要走的。」 楚君淡淡應他一聲,吩咐小明:「把門鎖好。」 那位先生卻尾隨她身後,一直向電梯大堂走去。 楚君心想,不稀奇啊,可姖一向最最多異性朋友。這個傻子不知在哪個鄉下見過可蘊,便把她當紅顏知己,一路追上來。 可姖連家中電話都沒有給他。 可見天下,確有自作多情之人。 在電梯中,那人說:「可蘊的確約了我今天。」彷彿期待楚君給他一個答案。 楚君冷冷說:「也許她記性不大好。」 那人看楚君一眼:「也許可蘊的人緣不大好。」 楚君馬上警惕。 這個人是個厲害角色,她聽得出他的弦外之音。 說楚君同任何人關係不好都不要緊,但和麥可蘊,她要避忌。 當下,她略略放鬆面孔肌肉:「我不方便把她私人電話告訴你。」 「看,我像個壞人嗎?」 楚君不由向他看去。 不,他是個英俊小生,絕不像壞人。 但這是另外一回事,問題是,楚君同可蘊有過節,她不要管她的事。 故此,電梯一到地下,就一個箭步衝出去。 還得吃午飯呢,大好星期六,一個約會也沒有。 楚君悵惘地想,不管你怎麼看麥可蘊這個人,她有她的辦法,她可沒有空置的週末。 本來,楚君也曾試圖與她做朋友,兩個人同樣是亞西亞廣告的精英分子,受老闆器重,年齡學歷背景也相仿,可以成為莫逆。 --都是為了張宗明。 想到他,楚君心裡還暗暗牽動。 楚君喜歡張宗明那雙會得笑的眼睛,只是她生性比較含蓄,剛憂疑,他已經成為麥可蘊的滑水教練。 楚君不屑與可蘊爭,眼巴巴看著失去一個有可能的人。偏偏可蘊又猜到楚君的心事,學會滑水以後,又作大方狀似的,把張宗明推回楚君的身邊。 楚君真的生氣了。 她怎麼肯接受這種剩餘物資! 張宗明悔不當初,訕訕地辭去亞細亞的工作,另謀高就,與兩女都疏遠。 麥可蘊損人不利己之名不脛而走。 她倒是得意洋洋,視做一種讚譽。 之後楚君一直沒有原諒麥可蘊。 楚君胡亂地走進熟悉的咖啡室,馬馬虎虎地叫了食物,心不在焉地吃下肚子。 麥可蘊的確是有辦法,連找上門來的漢子都長得高大威猛。 楚君用手托著頭,離開了公司,整個人似洩氣的皮球,工在人在,工亡人亡,她已經忘卻如何尋找娛樂。 待會兒回到家,她打算午睡。 楚君一個人睡極大極大的床第,每早都依依不捨地留戀床第,臨出門前,還要伸手到電毯底下暖一暖。 只有那張大床最可靠。 楚君召待者結帳。 「楚小姐,已經付過了。」 「誰?」 「那位先生。」 楚君有一絲歡喜,好奇地看過去。 啐,原來就是那個陌生人。 怎麼跟到這兒來了。 在這個寒冷的冬日,楚君心底升起一股厭惡,像是在雪地裡滑了一跤,什麼興致都失去。 她還沒有行動,那個年輕人已經走過來。 「很巧是不是?」 楚君也相信這只是偶遇。 「我就住在這間酒店。」 楚君說:「謝謝你請客。」 幸虧這人過一天就要走的,以後再也碰不見他,否則落在別人眼中,還以為她和麥可蘊沒完沒了。 那人替她拉開椅子,「我叫談家健。」 楚君在心中問,你走開好不好?別給我麻煩。 他像是看懂楚君的表情,「我馬上就走開,只想麻煩你替我打一個電話到麥可蘊家。」 「我沒有她家的號碼。」 「太不公平了。」 「是,對我來說,太不公平了。」楚君問:「你為什麼非得纏住我不可?」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 楚君瞪住這個姓談的年輕人。 「我可以告訴你這件事有多重要。」 「我不要聽,我對別人的私隱不感興趣。」 談家健不理會楚君的小姐脾氣。他說「麥可蘊在紐約的未婚夫下星期三要結婚了,她不知就裡,還打算給他一個驚喜,我就是要告訴她,叫她取消此行。」 楚君一聽呆住。 她並沒有幸災樂禍的感覺。 楚君與其他同事知道麥可蘊下星期要赴紐約,但是不知道她是要去見未婚夫,大家也並不知道她有一個關係這麼密切的人在外國。 「你是什麼人?你同他們有什麼關係?」 「我也只是個不幸的中間人。」 楚君微笑,沒想到麥可蘊這樣精明的女子也會翻了船觸了礁。 可蘊這樣剛強,她會復原的,如果可以幫她一記,免她白坐十多個小時飛機去自討沒趣,還是功德無量。 「別說是我說的。」 「我不是多嘴的人。」 「七九三六八。」 「謝謝你。」 談家健跑去撥電話。 楚君取過外套,預備離去。 才到門口,談家健追出來。 他氣呼呼地說:「她不在家。」 楚君看他一眼,「我可不保證她在家。」 談家健像是已習慣楚君的冷嘲熱諷,「我約她的時候,她說今天在公司。」 楚君忍不住說:「我真不明白你們,有話為什麼不直說,在電話中講明了,豈非一了百了?」 「我還有若干私人物件要交給她。」 楚君心想:可蘊這次可真倒霉。 「那你只好一直打電話給她,只至她出現為止。」 談君無奈地說:「也只好這樣了。」 楚君說:「再見。」 他忽然問:「晚上你打算做什麼?」 「與你無關。」 「小姐,大家年輕人,何必拒人千里之外?」 楚君不怒反笑:「依你說,年輕人,應當如何團結?」 談家健歎口氣,搔搔頭,沒奈何:「再見。」 楚君跳上車子走了。 回到家裡,她發現午餐似一塊大石壓在她的胃中,非要使她的胃部穿孔不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