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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亦舒 她說:「他沒有送我那件球衫。」 我說:「我買給你,我明天去買。」 她說:「為什麼你對我這麼好?我這種人——」 我說:「你很好,放心,你非常好,什麼毛病也沒有。」 她忽然問:「我過得了這一關嗎?」 我說:「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們再想辦法。」她不響。她並沒有大醉。 然後她睡了。 我熄了燈,回到自己的房中,我拿出電話本子,把所有朋友的電話都搖遍了,我得不到幫助,而且朋友的聲音是驚訝的,語氣是不置信的,彷彿在這個年頭,還犯這種錯誤,簡直是愚不可及的。 我心盡力瘁的倒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是的,明天又是一天,時間越來越短,她……對了,明天必需早早起來,我們去找她那個做護士的女朋友,有我陪著她,什麼都比較好一點,這是一個新希望。 我輾轉反側,把床鋪弄得一場糊塗,然後才穿著衣服,勉強打了一個盹。 我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微微亮了。我跳起來,覺得口渴,到廚房倒了一杯冷牛奶喝,然後到那邊房去看玫瑰,我只看到一張空床。 「玫瑰?」我放下了杯子。 沒有回音。 我走到洗手間去,「玫瑰?」 沒有人答。 「玫瑰!」 客廳桌子中央放著一張紙,兩張鈔票。我拿起紙看,上面草草的寫著:「謝謝你,家明,應該是我請客吃飯的,謝謝你的好意,永遠不會忘記,不關你的事,不能再麻煩你。祝好。玫瑰。」 我低下了頭。她走了,就這樣走了。 我奔到大門前,拉開了門,雪晴了,有陽光,地下印著一行一行的車輪跡子,腳印子,她走了,沒有留地址,沒有留電話,什麼都沒有,她走了。 我頹然的關上了門。 從此以後,我沒有再見過玫瑰。 我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麼樣。照說像她那樣的女孩子,上帝會再給她一次機會。有時候我很樂觀,我覺得有一天我會見到她的,一個很快樂的玫瑰,神采飛揚,笑容滿面,已經征服了寂寞,開開心心的活著——她也說過只要可以解決那個問題,她會好好的活下去。 只是我再也沒有見到她,我並不知道結局如何。 我倒常常見到菲臘,我以後沒有與他說過話,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只是不想再與他說話了。 玫瑰說得對,那是她的錯,她應該負責,因為她運氣不好,但無論如何,我是不想跟菲臘說話 過了一個學期,我也搬了家。 詭計 莊兩夫妻來了電話,叫我去吃飯。 我認識莊他們有十年了。他們是好朋友,真的好朋友。但是我不喜歡到他們家去吃飯,他們總是喜歡介紹一些奇奇怪怪的女孩子給我,希望我早結婚,嚕囌得很。 每逢請吃飯,其實也就是替我找女伴。 他們這份好心,我十分感激,但是女朋友單憑介紹可以成功,也不用講緣份了。 我最近常常推掉他們的約會。 後來莊的妻子瑪莉打電話來把我說了一頓,很具恐嚇成份。她說:「好,強,你既然不來,就不來好了,咱們以後算是一刀兩斷,你有褲子要補,也不必找我這個大嫂,出外吃飯膩了,也別想到我這裡來揩油,咱們的恩情一筆勾銷!算啦!」 事情當然不至於嚴重到這種地步,只是瑪莉是個莊諧並重的女人,很幽默的,也喜歡說笑。實際上我沒有他們兩夫妻也不行。前些日子大病一場,瑪莉當我親兄弟似的服侍,衣不解帶,後來莊也說妒忌得很,我病好了,瑪莉也瘦了不少,這種事,也只好記在心裡。 不過這一類政治飯,我好避則避,他們兩夫妻可愛,他們介紹的女孩子卻未必可愛。 有時候瑪莉光火了,她說:「你到底要什麼樣的女孩子?說!有種就說出來!」 我說:「要氣派好的。」 「前些日子那個女明星氣派不好嗎?穿的是皮裘,戴的是翡翠,花容月貌,美艷無雙!」瑪莉理直氣壯。 「那, 那是一株聖誕樹, 我可不要做聖誕樹上的其中一個小燈泡。」我笑,「何況氣派不是那回事。瑪莉,實際上你就很有氣派,最好脾氣要像你的,但是——」 莊接上去,「但是相貌身段要比你美十倍。」 瑪莉罵他,「你狗屁!」 莊笑,「才說你有氣派,就來粗話!」 他們兩夫妻就這樣恩愛得很。結婚十年,還是老樣子,相敬相愛,沒有半句齟齬,越發顯得我孤單。 「你們倆相敬如賓。」我說。 瑪莉笑,「開始是相敬如賓,後來就相敬如兵,現在變了相敬如冰,更沒話說啦。」 我們又笑。 這十年來他們一直為我介紹女朋友,可惜不成功。說瑪莉熱心不是沒原因的,把我交給一個女孩子,他們就可以不必管我了,不過是找替死鬼的意思。先幾年我與一個女朋友分手,自己倒還好,不過醉了幾場,瑪莉氣惱得很,怪這個怪那個,非要我另尋新歡示威不可,她很喜歡我,真當我是弟弟一樣。 為了這一次她要與我一刀兩斷,我只好明志,派花店送了三打大紅玫瑰去,又選上好拔蘭地一瓶,向莊陪罪。他們似乎息怒了,卻也好久沒再打電話來。 週末我打電話去,瑪莉冷言冷語,我只是笑。 莊搶過了電話,跟我說:「強嗎?這是你送上門來的,可怪不得我。」 「什麼事?」 「幫一個忙,好不好?」 「什麼忙?說出來,絕對做得到。」我想將功贖罪。 「很複雜,你聽著。瑪莉有個妹妹——」 我說:「我不知道瑪莉有個妹妹。」 「你別打岔,她是小孩子,一直在外國的,十八歲,誰提她呢?話說這個小孩子在外國唸書悶,我們就寄書報給她消遣,其中包括你的大作——」 我不以為然,「小孩子怎麼能看我的小說呢,看看她們就變壞了。」我笑。 「好了,誰不知道你是當今最紅的小說家?看你的小說又有什麼錯?但是麻煩就在小孩子家愛吹牛,她在學校裡就吹她跟你很熟,引得同學們真的相信了這件事——」 我說:「奇怪,我又不是明星,有什麼好吹的呢?」 莊笑道:「閣下比明星出名多了,別謙虛。反正一輪吹牛之後,她下不了台,如今她同學回來度假,逼著她介紹你見面,無奈何,托到我身上,你知道小孩子很要面子,上星期她打電話回來,帶哭音巴巴的求我們,這件事很為難,我們知道你那怪脾氣——」 瑪莉搶過了電話,冰冷的說:「我老實對妹妹說:『我們也沒有辦法,人家現在是大作家了,成了名了,再也不隨便見閒人的,莫說你,連我們也還請不動呢。』」 莊說:「我看強不是這樣的人,讓我再求求。」 我跳起來,「你們兩夫妻少這樣折磨我,這算什麼呢?不過推了你們一回,就給面色我看,一唱一對,叫我無地容身,我來就是了,不但來,而反一定承認與你們全家都熟,好不好?一定使這個小女孩子滿意了回去!我還帶幾本小說來親筆簽名贈閱,還帶相片來派,行了沒有?」 瑪莉大笑起來,我鬆了一口氣。 我說:「你們就會作弄我。」 瑪莉說:「星期三晚上我請這個小女孩子吃飯,你一定來,再像上次那麼黃牛,就不睬你了,你要知道這一次是你的忠實讀者,你不看我們面子,也要看你自己小說的面子。」 「得了,星期三,我八點到你們家。」 「便飯。」瑪莉掛上了電話。 星期三,我在日曆上打一個圈。 我很有點懊惱,這一下子我可真是中了圈套了,但是為了上次沒有去,這次是非露臉不可的,上次瑪莉先約好了一位小姐,專門給我介紹,結果我沒有去,他們又不好推掉那個女的,白悶了一夜。 其實我就算去了,也不過是個木頭人似的坐著。他們兩夫妻認得的女孩子也真多,各行各業的都有,而且都長得漂亮,太過份漂亮了,不過是花。我希望找到一個像樹的女孩子,不但好看,還要有那種泱泱的味道。 不過這樣的女孩子哪裡去找呢? 我也認得過這樣的一個女孩子, 又可惜她太獨立了, 根本不在乎我,她說:「我要升學。」結果就這麼走了。臨走還鼓動我:「你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大方得不像話。 後來我沒有找,也很懷疑有沒有人比她更好,太好了我也配不起。 她是一個很令人懷念的女孩子,灑脫得很。 自她以後,我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吊著做王老五。 我一上舞廳夜總會,瑪莉與莊便心驚肉跳,拚命為我介紹良家婦女。大概近來我去聽歌廳去得太多了,又在報紙上稱讚一個歌女,他們才更恐懼的。 |